陈志刚/文

　　前几日，我前往诗友处参观。宴席上，听闻两人讲述以前的趣事，有情有义，趣味横生，十分精彩动人，故将其记录下来。

　　郭与伊本是同村同学，两家相隔很近，步行不到五分钟。他们18周岁时定了亲。当时，小郭在杭州帮父母打理船运。一日回家，父亲告诉他：“已经帮你定亲了，是同村的某伊。”原来，郭叔是村里的屠夫，伊家刚好养了一头猪，闲聊了几句，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小郭心想：哦，定了就定了吧。没太在意。伊听说后，笑道：“一听说是他，噢，就是那个爱哭的小鬼呀！”

　　原来，他们在村里上小学时，伊的叔叔是老师，常背着她上学。一日，叔叔边走边背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刚抬头望天，不料踩到了小郭的脚。小郭顿时号啕大哭。原来，因天冷，小郭的脚生了冻疮，觉得痒，便脱掉了纱袜，不料被家里的公鸡啄了一口。他忍着疼痛来到学校，一只脚不知不觉伸出了桌边，被老师踩到了伤口。

　　他们18岁订婚，直到23岁才结婚。期间，小郭一直在外。一日偶尔回家，想起已经定亲，却还没见过未婚妻，便决定去看看。当时伊是个闺房中的娇小姐，正在踩缝纫机踏花边。她心灵手巧，面如凝脂，眼睛水灵。小郭在一旁看了，满心喜欢，便找话聊天。

　　小郭的爷爷开着一家小店，伊每次去交刺绣作品时，都要经过店前。爷爷老远看到，总是笑眯眯地唤她：“小郭媳妇！”伊总是觉得难为情。有一次，小郭刚好在家，爷爷对他说：“你媳妇刚骑自行车去交刺绣了。”小郭听了，便守在路上等了半小时，在小路拐弯处猛地冲出，与伊相撞，把伊连人带车撞倒在地。伊站起身，正要恼怒，抬头见是他，便问：“疼吗？要不要上医院看看？”他连忙说：“不用不用，没事。”便骑上车跑了。事后，她说脚都撞肿了。他却笑道：“平时叫你看戏不去，看电影不去，你咋不给我机会？坐我的车，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嘛！”

　　之后，小郭常来伊家，借故帮忙。一次，他帮她家插秧。论插秧，伊爸最拿手。伊十四五岁时，老爸就教她插秧，只管跟上速度，插得好不好先不用管。刚开始东倒西歪，慢慢地就插得又快又好了。小郭一直在外搞船运，没插过多少秧，身手不快。和伊一起干，他见伊插得又快又准，便憋着劲想迎头赶上。结果，伊都快把他围堵成一圈出不来了。准岳父大人过来验收，淡淡说了一句：“差了几个月。”又细看小郭插的秧，糟了！原来他没把根摁进去，倒把苗的中间给折到泥里了！白忙一场，还得重插。

　　忙到天黑，吃了饭，小郭便去伊楼上，躺向一边的小钢丝床。伊自个儿踩缝纫机。到十点多了，见他还在睡，伊便把他摇醒，说该回家去了。伊妈说：“小郭也累了，就睡这儿吧。”伊说：“不行！还没过门呢，他咋能睡我们家，会让别人说闲话。”小郭听了，只好睁眼醒来，灰溜溜地走了。他一肚子怨气，心想：看看别人都能在女朋友家睡，我倒不行了！他没脸回家，到隔壁堂弟家睡了一晚。次日，小郭母与婶子闲聊：“哎，我家这小子，昨晚没回来敲门，终于是住媳妇那边了！”谁知小婶子撇撇嘴说：“昨晚是没敲你自己家的门，倒敲上我家的门啦！”

　　伊说：“我就和他说过，你现在对我好也显不出你的好，以后对我好，才是真的好！”她到他家总共去过三次。一次是他妈手被电伤了，不能插秧，伊爸说：“他家男人都在外地，两亩田可不能荒了。”伊便去帮他家的田插秧了，干了三天，吃的是他妈做的饭。小郭说：“这事，我当时听了真的很感动。原先她不让我住我还生气，经这事才真正承认她是个好媳妇。”第二次，是他爷爷过世，他家过来问询是否去吊唁。伊家想想，都已经定亲了，就去送送吧。第三次就是快结婚的时候要做窗帘，去他家量一下尺寸。三次都没正儿八经去玩。第一次还晒得黑黝黝的，怪丑的。

　　伊的家就在河边。出嫁那天，锣鼓喧天，河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新郎高大帅气，新娘粉妆玉琢，甚是好看。进门第二天，新郎和父亲一早就去海边撒网了。下午，婆婆要去山上种菜。临出门，对新媳妇儿说：“小伊，我把米和水都放在锅里了，你晚上做一下饭。”伊“嗯嗯”答应了。

　　到了做饭时间，她使劲回想家里人做饭的模样，学着支棱起柴火，把灶膛塞得满满的，不会用风箱，不知这大木箱是干吗的。烧了十多分钟，不知道熟了没有。掀开锅盖一看，米半生不熟，中间一圈浮着水。她便使劲用锅铲推搅了几下，盖上再烧，也不知道烧了多久。那灶里的柴太满，她便往外拨出一些。谁知带着火，一下子把碎柴给点燃了！这下慌了神，喊喊家里和隔壁都没有人。急中生智，把一旁满满的水桶提起来倾了下去。登时溅起的灰扑满了全身，把粉红漂亮的旗袍弄成了灰鹅装，粉嫩俏白的脸也变成了灰头土脸。这时，刚好小郭回来，看到这一情景，问：“你这是做啥呢？”伊登时泪眼婆娑：“你妈叫我烧饭，就烧成这样了！”小郭掀开锅盖一看，全烧焦了！赶忙对她说：“没事，你上楼先去把衣服换一下，洗个澡。我做汤糕给你吃。”

　　她径直上了楼。听见楼下公公进门的声音，他说：“你怎么在切糕？她不是已经做好饭了吗？”小郭轻声回答：“嘘！饭烧焦了，不能吃了，差点连房子都烧着了。我们做年糕吃吧。”她听后觉得很委屈，想回娘家，但又听说嫁过来不到一周不能回去，只好忍了下来。

　　第四天，婆婆对她说：“你去自家地里拔些番薯藤来烧猪食。”她应了一声便去了。一到地里，看到一整行青绿的番薯藤，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想了想，觉得拔出三五根卷成一捆应该就行了。于是，她连根带藤，连同生着的小番薯拔了起来。等婆婆追上来看时，一半的番薯地已经被拔光了！婆婆叹道：“唉！我就想着你会不会连根拔起，果不其然！你看，应该是这样拔……”她独自站在风中，有些不知所措。

　　第六天，婆婆让她去喂猪。她提起桶子，舀上半桶猪食，撒了些糠，再浇上汤水，搅拌了一下。本想用手探探温度，但想到猪食的臭味，她直接省略了这一步。这位少奶奶一手提着桶，一手掩着鼻子走向猪圈。那两头猪见到人来，蹿上猪栏直叫唤。猪的身子挡住了猪槽，她无从下料。听到猪叫声凌厉，她有些害怕，便直接从猪耳朵中间倒了下去。猪食太烫，大猪耳朵立刻反弹，溅了她一身糊斑。

　　到晚上，她含泪对夫君说：“这里和我家里过得不一样，你家那么多事，我一样也做不好，我明天就回家。”小郭不停地安慰她。

　　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年。他们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都已经毕业了。他们近年在海边开了家超市，名叫“三囡超市”。小郭已成了老郭，依然把老婆宠得像公主一样。“公主”每天睡到自然醒。天气冷的时候，超市要开门，她就用脚踢踢他，让他起来打扫卫生。他嫌她做事马虎，索性自己来干。而她呢，小伊夫人，依旧穿着锦衣华袍，双手不沾阳春水，弹弹琴、吊吊嗓子、吟吟风月、发发小视频。这不，三十年回忆结束，她趁兴吟诗一首：“昨日依稀在眼前，未知岁月去如烟。半生已过心犹壮，梦里芳华尚少年。”

　　“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这是小郭三十年前的承诺，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