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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大厂与我的少年时代

  江文辉/文

  乙巳蛇年是我的本命年。新年刚过,我忍不住想去大厂走一走,那里是我成长的地方,也算是对步入中年的自己的一份慰藉。

  大厂名不见经传,如今连同它的“母亲”——海防村,都已更名改姓,成为箬横镇桃园村不愿提及的一隅。

  那里与松门镇隔河相望,自东向西延伸,不过一二百米长。记忆中,原有二十余户人家,如今大多外迁,只留下个别老人守着祖宅,显得格外萧条。

  老家位于大厂最中间,原本是石料与红砖堆砌的宅子,没有粉刷,也没有装潢。但在20世纪80年代,这样的房子绝对是超越大寨屋的“豪宅”。

  回到旧地,迎面碰到几位八九十岁的老人。他们或拄着拐杖,或步履蹒跚,与记忆中的壮汉与“女汉子”形象大相径庭,那时的他们肩扛重物,从早到晚劳作不息。难道真的是“岁月蹉跎,几番风雨几晴和”吗?

  他们几乎无人认出我,我只好自我介绍,说出了我的乳名和排行。

  老人们很开心,纷纷问道:“多久没回来了?”“搬到那边后,怎么不过来看看我们这些‘老骨头’?”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难以回答,心中满是愧疚。自25年前从大厂搬到同村的楼里后,虽然相距仅三四百米,但我很少回去。特别是七八年前,爷爷奶奶为了二叔建房的事搬回祖宅后,我更是几乎没在白天回来过。

  为了弥补,我放慢了脚步,牵着老人们的手寒暄,讲述着离开后的故事。

  老人们听得入迷,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我在大厂里的成长故事。大家边说边笑,时而揭秘我早已忘记的琐事趣事,时而提及我模糊不清的往事丑事。

  冬日的阳光温暖,老人们与我共织回忆格外惬意。谈及大厂,大家总有说不完的话。关于它的名字,我从爷爷那里听到的与在场老人们说的几乎一致。大厂里并没有大厂,曾经只有几栋小茅房。

  大厂的历史可追溯到晚清时期。当时,同宗同源的祖宗们分房聚居于此,最初住的是泥土夯起的土房子。后来,大家齐心协力,依托大厂靠水易船运的地理优势办起了集体作坊,即小茅房。

  我家祖上是众家里的领头人。民国时,家境殷实。到爷爷那一辈,开始没落。为了给父亲和叔叔置宅,爷爷决定推倒大厂里的旧屋重建“豪宅”。

  我就出生在这“豪宅”里。记忆中,少年时代家境尚可,但从未享受过“富二代”的日子。这都归因于父亲。即便是现在,父亲已去世近30年,母亲仍旧怨恨父亲的小气和苛刻。

  今天,我似乎从老人们口中找到了答案。家道中落,父亲为了建“豪宅”,十来岁就外出打工、求师,既学了武艺,又精通了手表维修技艺。后来,他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大胆养鸡,成为大户。家里从前屋到后批房,再到临时搭棚,都是鸡。

  靠着“第一桶金”,父亲建起了“豪宅”。但他居安思危,不愿下一代败光财产,所以对我们要求严格。买铅笔只给三毛,让我自己想办法凑齐;农忙时见我偷懒,就揪住我的耳朵让我下田干活。而对于亲朋好友,他从不吝啬,只要有困难需要资助,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往外借,甚至不惜自己去借钱再外借,且从不收利息。

  1998年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出借票据堆积如山。可惜,绝大多数的钱都已无法讨回,家庭再次陷入困境。那时,我才10岁。为了让我和哥哥有个好环境,母亲先是撑起钟表维修店维持生计,后又卖了鸡场,用仅剩的私房钱在楼里建了新房。从此,我离开了大厂。

  故事曲折,宛如电视剧里的情节。但大厂见证了这一切,老人们也见证了这一切。我的少年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走在大厂里,看着物是人非的故地,我满心愁楚。爷爷奶奶已经离世,我也到了父亲去世时的年纪。那间“豪宅”已成了二叔的起居之地,红砖石料已被新式房屋取代,所有的记忆都已被抹去。

  过去的岁月无法追回,曾经的喧嚣不再。我静静地走着,既走不出大厂里的回忆,也走不进大厂里的现在,留下的只有道听途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