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敬

　　散文诗，是一种具有“两栖”特性的现代抒情文学体裁。它汲取了诗歌与散文之长，却又自成一格，不仅葆有诗歌语言的凝练、意象的跳跃等特点，还能不受格律与形式的束缚，如散文一般畅快表达，写意抒情，反映现实，解悟人生。目下，就散文诗的创作水平与发表数量而言，海南作家彭桐无疑算得上一个佼佼者，其新近推出的散文诗集《窗》，更是精中选精、优中择优，让人一阅而倾心，对其赞叹有加。

　　简言之，《窗》共收录彭桐见诸报章的散文诗约百篇，分作“大自然”“动植物”“生活圈”“社会潮”四辑。作家慧眼独具，取材广泛，既能以悲悯、良善、易感之心观照自然万物、世情冷暖与众生百态，又能以奇绝的想象与曼妙的联想为羽翼，将喷薄的诗情与智慧的哲理完美融合，为读者呈现一个色彩斑斓、丰富多元又温暖明亮、意境悠远的文学世界。

　　老子《道德经》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彭桐或熟谙其理，深悟其意——《窗》中作品，皆以一字为题，却又如石投水，瞬时激荡起层层“文字波”。这些文字每每暗藏韵律与节奏，宛如灵动多姿的舞者，在自由的舞台上悄然挥洒出别样的情思与美感。

　　随举一例：“你在朝霞和夕晖中，呈现伟岸的剪影，像一座巍然屹立的大山……

　　“树是父亲的雕塑，父亲是树的影像。以树为背景的人，就像在父辈的目光中远行，越走脚步越稳健……每当秋风起，我只是默默收集树下的落叶，就像收存年迈父亲的只言片语。”（选自《树》）

　　此篇以树为载体，深情勾勒了生命与亲情的图谱。在彭桐笔下，树既是顽强生命的见证，也是坚韧成长的榜样。树的形象与父亲的形象虚实交织，互为镜像。作家情感真挚，哀而不伤，对生命消逝的隐忧，更显对当下之情的珍惜。篇末以落叶为喻，意象新颖，引人深思——父爱的伟岸与深沉由此突显。

　　再如《雨》：“自古以来，雨是积蓄的水，更是贮存的泪。它是忧伤也是喜悦，它是心酸也是甜蜜，它是激动也是感动……

　　“亲友故去，眼里大雨滂沱，痛彻心扉；新儿降生，啼哭雷声震耳，粉嫩的腮上布满细微的雨滴；情人转身离去，内心的天空失明，酸楚的雨在鼻尖无声地滑落……在你温情的阳光普照下，我握不住风中的一滴雨，但捧住了心头的一滴泪！”

　　作家以“雨”为题，亦以“雨”为媒，巧喻人生百态，而非为赋新“诗”强“写雨”。自然雨，人生泪，滴滴映射尘世悲喜，意象生动，情感真挚。风雨交织，情绪难抑，生命况味尽显。结尾处，巧妙升华，阳光与雨泪的对比，寓意深刻，让人在温情中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坚韧，极具艺术感染力——握不住风中雨，却捧住了心头泪，意味深远，让我们不仅感受到人生的酸甜苦辣，也学会了在风雨中坚强前行。

　　《窗》这本散文诗集，恰若在读者眼前悄然打开了一扇扇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艺术之窗、心灵之窗。这些文字短小精悍，诗意蕴藉，既有对自然的深情颂扬、对生活的深刻洞察，亦不乏对时代的审慎反思。作家的语言简洁而凝练，细腻又传神，韵味浓厚，极富张力，常常留给读者以丰润、浩阔的想象空间。你看：

　　“你若不哭，泪淤积成水墙，就挡住起落的太阳，看不到明媚日光下的繁华市井。唯有让奔放的泪水，把睫毛的栅栏洗亮，奇异的世界才会重新开放。

　　“你若不笑，心底的月亮无法捧出，就算把白天置换成了夜晚，也收获不到月上柳梢的浪漫。而让开怀的春雷荡开心空的乌云，满面月晕的星光，才能对接上渴求的眼睛……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你终于看到闪电照亮一棵大树的眼睛。它一直目中无人，原来一直朝向深邃的天空。”（选自《盲》）

　　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作家借“盲”之一字，以深邃之思，探生活之幽微。泪与笑，为洗涤灵魂之钥，重启心灵之窗，方见世界之美。人生之旅，盲与不盲交织，如行走于雷区与坦途，警示世人当自省、自持。最后，作家以树之眼朝向天空收束全篇，寓言超脱，洞见深邃，哲思暗蕴，余韵悠长。

　　没错，心窗映万象，妙笔塑哲光。再看《窥》，作家心意别裁，一反既往，以独特视角展现天地万物间的微妙互动。天空与大地的互窥，不仅是自然景象的描绘，更是深邃哲理的隐喻。文中意象丰富，云朵、群山、灯火、画作……皆成“窥”之媒介，“窥”之内涵与外延得以无限拓展，使作品有了更深的层次与更广的维度，给你我以强烈的情感冲击与无尽的思想启迪。

　　而在《钟》里，作家则以凝练的笔触，勾勒时间意象。钟有形，亦无形，不仅是计时之器，更是生命导师。钟声袅袅，穿越时空亘古今，牵思惹绪撩心弦。而化身心灵之锚的钟，又融入血脉，与心跳共鸣，无声度量人生进退。作家立意高蹈，以钟为镜，映照时间之深邃，探寻生命之奥义……

　　毋庸烦琐举例，亦不必我饶舌逞辞，“窗”在眼前，幽径向远。一“窗”一世界，一文一洞天。若得闲暇，举目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