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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王枰和他的《太平琐记》

  李剑峰/文

  王枰所著的《太平琐记》,作为“温岭市政协文史资料第十二辑”,最近由杭州出版社正式出版。

  手捧这本三十多万字的著作,我读得专心,读得入迷,甚至到不放过一字一句的地步。

  读罢掩卷,似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一下子从何说起。

一、我所认识的王枰

  我认识王枰比较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县工人文化宫的灯谜组(后升格为灯谜协会)“共事”过。如果继续往前推,他是灯谜组成员在举办灯谜会,我是猜灯谜的“群众”。那时,我们同在工厂上班,但还是有所不同的,他是土著城关人,我来自乡下招工进厂;他所在的工厂在县城中心,我所在的工厂地处城关的“边疆”;他,还有他同在灯谜组的哥王椋,年纪比我大。

  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私交往来,大家同为一个兴趣爱好走在一起,节日里举办一些灯谜活动,而且都是无偿付出。王枰给我的印象是,性子直率,做事风风火火,语速有点快。还有就是,曾经风闻过只言片语,他的儿子高考成绩如何了得,具体的我也不明就里。

  几年前,他来到我办公室。这个时候,我们原来所在的工厂早已没了踪影,我在此之前调入这单位编辑一本文学杂志,他则早已办理了退休手续吧。他好像带来一个U盘,让我拷出一篇叫《“猫咪”事情》的文章,心有不定地问:“这个可以用吗?”他回去后,我读了,这是一篇有关人和动物、有关爱的故事,写得朴实又温暖,接着就发表在杂志上。他有点惊喜又疑惑地说:“这个也可以用的啊?我只是写着玩的,写起已好几年了。”至此,我还以为写文章也只是王枰偶尔为之的事。也在这个时候,我们加了QQ,“真正”有了联系,后来我在他的QQ空间惊奇地读到他写的一组“故人往事”(“故人往事”是我给起的名,也就是现在的《太平琐记》里的部分稿件),很是喜欢这样有质地的文章,赶紧挑选了几篇刊用。但来不及多刊用,我就退休了,成为一件憾事。

  王枰出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如今珍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明朝太平县民间画家周世隆的巨幅画作《太平抗倭图》,就是王枰的父亲捐献给政府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王枰的父亲王洪通职业是教师,并任温岭县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常务委员会(政协的前身)副主任。大前年,我以《太平抗倭图》为题材,创作中篇小说《太平县城保卫战》,在网上发给他,请他提提意见。他读得很认真、很仔细,还特地乘公交车到我家来小坐,就一些细节和文字,谈自己的想法,很是让我感动。也是这一次,我知道了,王枰的公子王欢是1989年高考浙江理科状元,现在儿子儿媳都是美籍华人。他说,我这一代文脉断了,到儿子一代又接上了。前半句是有点惋惜又兼谦虚,后半句是欣喜。

  如今王枰的《太平琐记》出版,一下子扔出了这么多集束型的文章,让我没想到,好多在此之前我都没读过,多少让我有点惊讶。

  二、王枰的写作

  王枰写这批文章,由来已久,只是因为繁忙的职业工作,给搁置下来,主要写作还是在此之前的十来年的事。王枰既心有目标,又是这么不显山水地写着,既在温岭的家里写着,也在美国带养孙子时写着,不是为了成名,更不是为了获利,甚至不是为了发表,写这些完全是发自内心,出于记录。

  王枰在那个年代因家庭成分和父亲死于非命的原因,读完小学后差点辍学,还好跑到乡下读完初中,“下乡插队”10年,然后有幸返城进入工厂。

  现在我读到的就是只有初中学历的王枰写的《太平琐记》,文字质朴,语言流畅,从容不迫地道来,呈现历史,追寻真相,不是伪饰的真善美,不是矫情的风花雪月。

  王枰写这本书的优势是土著县城人,出身书香门第,王枰的祖辈的姻亲和交往,好多是名门望族。王枰对县城、对人物的关系以及发生的事情,非常的熟悉和了解。像我尽管来这个县城生活这么多年了,只是知道几条主要街道,书中写的好多小地名我都不知道,那些居民更是不曾认识,那些事情更不知晓,是没有真正融入这座城市。

  王枰出生于1949年,从年龄来讲,从阅历来讲,有资格,有资本,写作一地曾经的岁月。但王枰的写作更有着他本身特质,比如,记忆出奇好,好多地方他都是以五六岁的眼光和经历开始写的;比如,资料保管特别有心,七十年前的照片,四十年前的对联、信封……都以图片的形式在书中呈现。但王枰也在后记中写道:“让我悔恨不已的是:念头初起时,我书中记载的大多人都健在,当时若能虚心采访,再潜心做一点文字工作,叙述的内容肯定丰富多了。”这成为永远的遗憾了,但到底能出这本书,也不要太遗憾了。

  王枰今年75岁了,以古代对年龄的划分来说,再过5年,就要跨入耄耋之年行列了。但从其身材、容貌、行为和言语来说,他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了,有时候看他骑着自行车像鸟飞一样,也因而对需要付出体力和脑力的写作抱有十分的热情和干劲。

  三、对书名的理解

  明成化五年(1469)析黄岩县南部太平、方岩和繁昌三乡设太平县,又七年,划乐清山门、玉环两乡归太平县。1914年,因全国有5个太平县名,国民政府改本太平县为温岭县。

  一个地名的更改和消失,从行政角度来说,一夜之间可以完成,但在民间还会延续好久。我少年时,乡人称县城还是为“太平县”,来自县广播站的喇叭响了,会笑说“太平县人来了”。

  那么,书名中的“太平”是否就是指代“温岭”呢?我看并非如此。

  以上谈的只是“县名”的太平,请别忘记了“乡名”的太平。

  当初太平立县,择三面环山的太平乡泉溪村为县治所在地,只是当时的太平“乡政府”在离县城二十多里外的肖溪。据《温岭市地名志》记载:“太平乡……1935年改称太平镇,1951年改称城关镇,1993年改为太平镇,2001年改为太平街道。”由此可见,作为县名的“太平”消失了,而作为乡一级的“太平”,当地还是难以舍弃的。只是以后的城关镇、太平镇(街道),是以县城为中心,附带了周边几个村,辖区比之前的太平乡小得多了。

  而《太平琐记》里所写的人是县城里的人,所记的事是发生在县城里的事(除了个别),所写的景物是县城里的景物,我们可以理解,书名中的“太平”非县名,非指代温岭,实乃温岭县城,实乃现在太平街道这个老城区。

  至于书名中的“琐记”,我觉得似可再推敲,大概是作者自谦,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属于边角边料,属于琐碎,而在我看来,还可以起得“大气”“上档次”一些。《太平琐记》里写的每一篇文章,哪怕是千字短文,满满的全是货,都是料,犹如阅读上的饕餮盛宴。

  四、《太平琐记》所记叙的

  《太平琐记》所记叙的,从时间上讲,在几十年、百来年间,绝大部分是二十世纪。

  从类型上分,叙述的是县城里的人和事,这写人和叙事的,大概各占了一半篇幅。这些人和事,大多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一部分来自走访和阅读,作为补充,也就是说作者与所记之人都有所交集。

  在外人看来,或者叫从宏观看来,温岭县城实乃逼仄之地,三面环山,当初建在溪滩上,只有北面有路向外延伸和有河流可以驶船,只是不知道以前的路是怎么样的路,以前的船是怎么样的船。嘉靖三十一年(1552)为抗击倭寇,修筑城墙,因城为方形,故有“方城”之称。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进入这个县城生活,西门一带,还筑有长长的古城墙。

  但有话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人物篇里,有写政界的《王薰》《张心柏》《林泽》……有写文艺界的《王绍舜》《王宗连》《林虹》……有写教育界的《金孚民》《江老师》《林子仁》……

  工商业者《陈训臣》《陈定伯》《李占卿》《理传先生公》《彭林三》《白眼玉》等,还有《卖猪头肉老五》、《“做香二姐”婆》、开茶水店的《老毛》……依次登场。

  也有写早期共产党员的《金辅华》《叶仲华》。

  写到了母亲所在厂里的员工《赵先生》《老丁》,也写到了作者所在工厂的师傅《五梅老师公》《财富老师》。

  《太平琐记》中写的人,大多配有半身小照,以我推测,一部分剪裁自合影照,也是作者有心了,除了文字,还让读者对所写人物有直观的认识。

  王枰所写的人物现在都已谢世,但通过文字,犹如描绘出一幅长长的群像图,各个人物棱角分明,表情生动,言行举止活灵活现,很有烟火味。写的既是一个个个体,也是时代的写照,为时代留像。

  如,王绍舜以木刻作品宣传抗日,开创温岭木刻艺术的先河。新中国成立后,编写了《晴雯之死》等一批戏曲剧本,同时在古琴上也造诣颇深,由于生性自由,不愿受约束,一直没“入编”,也一直单身,生病无人照料,58岁因病去世,令人惋惜。

  金孚民,不到三十岁,就任方城小学校长,他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求贤若渴的精神,对家属子女的严格要求,留下了好口碑。他甚至把家中稍微值钱的物品都送进了当铺,还外加上夫人的陪嫁的金银首饰,从黄岩的一位外国传教士手中买来当时属于“稀罕物”的钢琴,送给学校。

  林子仁从孜孜以求的教师,到担任忙碌的文教副县长,却常自言“自己本一教书匠”,表明着“羁鸟恋旧林”的心迹。

  特别是对工商业界人物的记叙中,一大批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很陌生,以前在县城又是多么显赫的商行店铺,一一得到呈现,也包括如今还存在的“同仁堂”等,我们也从中读到当年艰难创业和经营的轨迹。比如,陈训臣从当学徒、干杂活开始,到成为店里的伙计,再到自立门户,开设一爿小布店,又与人合伙开办“新森大绸缎布庄”“怡大钱庄”……李占卿同样从当学徒、当店员开始,与人共同经营“新锦章”,摸准“洋货”进入百姓家庭的脉搏,亲身前去上海进货,路途遥远,那时交通不便,还有土匪强盗和兵乱,非常辛劳和危险,硬是撑起一爿天地。

  而彭林三,并非真名实姓,因来自一个叫彭林的地方,在家排行第三,就叫彭林三。他从乡下进城摆小摊做生意,置得一份产业,但大火烧了他家三次,家产一次次化为乌有,以至城里一有火警,居民就会翘首张望相问:“是不是彭林三家又起火了?”这情景真是好笑得有点残忍,但彭林三硬硬地第四次盖起了房子,那种草根人物顽强不屈和的精神和坚韧不拔的意志,确实让人敬佩。

  而在记事方面,长文《灯盏坞纪事》,叙述佛门往事;《卖鱼桥》则介绍卖鱼桥一带的变迁;《方同仁和大不同》讲述着两家药店从竞争到被融为一体的传奇;《最后的后溪》讲述的不仅仅是地形的变化,也是一座城市的变化;还有《童年游戏》《除四害》《捡稻穗和拾番薯藤叶》《看电影》《吃食堂》《最后的打更声》……都是特定年代留给我们的一个个背影。

  本书最后几篇是短文,《童年的灯》《一缕苎麻》《父亲的包裹》《母亲的歌》《外婆的“拜岁钱”》等,一看题目就知晓是家庭生活题材,这也是常见的一类文章,类似短笛小曲般的悠扬。但我读后,只觉得沉重、震撼、感动、唏嘘,直至有种流泪的冲动和感觉。都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和国家的命运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记得曾经读到过,所谓的读书,就是见识自己没有见识过的,感受自己没有感受的。那种见识和感受就是作者传递的。

  县城的往事,通过作者记叙,就如一幅长长的风俗画,展现在人们面前,回味不息。

  《太平琐记》一书,既有文史意义,也有文学价值,是一个业余文学作者眼中的一个县城的具象历史。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原所长陈高华在序言中说:“这本书为地方历史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可以补文献不足,匡史书之谬误,从而推动地方历史研究之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