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 农村古老的积肥方式——捻河泥
陈连清/文
我的老家位于温岭市莞渭陈村,这里河流纵横交错,渭渚遍布,稻香随风飘散两岸。这里人多地少,为了增加粮食产量,村民们绞尽脑汁,最终发明了捻河泥这种有效的积肥方式。村部旁边的小桥上,我常常驻足,望着捻河泥船上长长的竹竿伸出水面,宛如五线谱上的音符,奏响丰收的序曲。
捻河泥,就是农人使用特制农具,将河底的淤泥挖上来,用作肥料。早年,老家的河汊里,水草的残枝败叶、鱼虾的粪便和残骸,以及农妇在埠头淘米的水和洗菜的黄叶,都沉淀在河底,形成了厚厚的黑色污泥。每年,村民们都会通过捻河泥的方式,将大河小汊清理几遍。双夏时节,我们在田里劳作,口渴难耐,便一头扎进河里,捧起一抔河水,痛饮起来,享受着那份快乐和舒坦。
“人靠桂圆荔枝,田靠河泥草子。”草子即苜蓿和紫云英,与河泥一样,都是优质的肥料,这是农人们的共识。早在明朝嘉靖年间,县志就有记载:春夏之交,先种早稻秧苗,疏其行列,数日后插晚稻,称为继晚。之后进行耘田,干旱时用水车引水灌溉。到了秋天收获早稻后,便用竹畚将河泥运到田里,再施肥,到了冬天便可收获晚稻。这是早年种植间作稻,以河泥肥田的方法。
捻河泥需要一艘小船,船舱中间横放一块宽厚的木板,木板两端各站一人。一端的捻泥人站在木板上,手持“撬篰”。“撬篰”由六七米长的竹竿和一个畚斗状的“筲箕”组成,“筲箕”口长约80厘米,与竹竿相连,尾部用绳索吊在竹竿下端。操作时,一人收紧绳索,紧握竹竿,顺着船舷将“筲箕”伸向河底;然后手握竹竿慢慢用力向后拗,让“筲箕”在淤泥中向前推动,泥便进入“筲箕”;再左右手轮换着往上提起,到了水面,一手扶竿一手拉绳索,将泥倒入船舱。与此同时,另一端的捻泥人迅速将“撬篰”伸入河中,进行同样的操作。如此一来一往,直至船舱装满河泥。但这只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还要将河面上的泥戽到河坎的田里。两人用木制的长柄勺子,你一下我一下,轮番向上戽。待全部戽上田垅,这船的捻泥任务才算完成。一般半天只能捻上两船,至多三船。
1973年我高中毕业后,在家参加农业劳动一年多时间。在这期间,我学会了捻河泥。
在此之前,我也干过各种农活。队里和邻队有十几个同龄人,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劳动。读书时我略胜一筹,但劳动时却不尽如人意,动作笨拙且速度慢,评的工分低人一等。队里有人指着我的背,说:“这个不是干活的料,是个白脚梗。”有的讥讽道:“这是一株胖杉树。”我咽不下这口气,决心学好农活,打个翻身仗。于是,我以学捻河泥为突破口,努力成为一名正劳动力。
所谓正劳动力,就是十分工底的社员。在众多农活中,捻河泥最难。它讲究技巧,要准确判断泥的位置和工具插入的深度,手脚用力的度也得把准;一次拉上来的泥有六七十斤重,站在船舷作业,需要足够的力气并掌握平衡;从河面把泥戽到田里,更是需要脚力、手力和腰力齐发,而且要有耐力。只有捻河泥合格了,才能被认定为正劳动力。
刚开始,我跟着父亲和伯父学习。我仔细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将动作要领铭记于心;趁他们劳作的间隙,我跳上船去,拿起工具模仿他们的动作。然而,六七米长的竹竿在我手上晃悠不定,怎么也把不稳。我使蛮劲在竹竿上,不一会儿,手、肩、腰都酸痛不已,脚在船舷上乱蹬。他们劝我放弃:“算了,算了,这个不是你干的。”
我到底能不能学会?有没有这个潜能?我不断向自己发问。最终,我选择了知难而进。为了增强臂力和脚力,我约来堂兄一起练习石担石锁,晨昏不辍,将平坦的道地练得坑坑洼洼;我还约来同伴到江河里实地操作。一次,我在将“撬篰”向后拉时,由于河底的“筲箕”没有吃住泥,用力过猛,“扑通”一声掉进船舱。经过几个月的苦练,我终于要求参加队里的实战,并成功排进了捻河泥轮流表。
然而,练习和实战是两回事。第一个上午在27亩渚,渚上夏花灿烂,河面碧波荡漾。我和伙伴修乐一起劳作,神清气爽,浑身是劲。但半天下来捻了两船后,手脚已经疼痛难忍。我对修乐说:“下午干不动了。”他说:“那就放弃下午的工分吧,明天再来。”次日一早,我们又来到27亩渚河道。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我完全掌握了技术要领,并能在冬天和有风浪的日子连续作战几天。
在做这件事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后来我才明白,无论面对多么急难险重的任务,只要下定决心,亲身实践,坚持不懈,就能挖掘出自己的潜力,实现从生疏到熟练、从浅尝辄止到持久作战并越战越勇的转变。这时,他人会投来赞许的目光。果然,不久后我被社员评为技术骨干。相反,如果在困难面前畏首畏尾,那便永远都无法了解自己真正的能力。就像河底的淤泥,起初它并不知道自己富含氮、磷、钾、铜、钼等优质成分和肥田的潜能,也不知道会受到稻麦和人类的重视;只有当它的价值被发掘,它才会显露于世,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