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文

　　四川剑阁县与阆中市交界处的香沉镇上，有一座始建于元代的香沉寺。在香沉寺左山丁袱的题记里，竟写着梁思成与梁思永兄弟二人的名字。

　　1939年11月，中国营造学社在川康古建筑调查途中，曾到访香沉镇所在的剑阁县。营造学社于1930年2月在北平创立，朱启钤任社长，梁思成和刘敦桢分别担任法式组和文献组的主任。学社致力于古代建筑实例的调查、研究、测绘，以及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并编辑出版了《中国营造学社汇刊》。

　　1938年春，历经战乱的中国营造学社在昆明复社。同年8月27日，学社冒着飞机轰炸的危险，开启了四川、西康古建筑调查活动。此次调查历时173天，走访了35个县市，调查了730多处古建筑、古遗址，包括汉阙、崖墓、摩崖石刻、寺院、祠庙、塔刹等，并拍摄了3100多张照片。

　　本书作者萧易热爱地理寻访，对川蜀大地的古建筑如数家珍。十多年前，他惊喜地发现，梁思成先生的遗孀林洙女士手中还保存着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的照片。于是，他决定重走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之路。

　　营造学社的田野调查异常艰难。当时，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加之连年战乱，国穷民困。虽然川康地区并非抗日前线，但交通、生活条件同样极差。考察团成员一路上与灰尘、阴雨、臭虫为伴。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只能沿着官道、驿道调查，因此错失了许多地方。

　　萧易的重走之旅，是对故人思想的再探索，对照片背后故事的再挖掘。他发现，除了飞来寺位于峨眉城边，四川已发现的宋元建筑大多地处荒野田畴，且以家庙为主。营造学社步履匆匆的考察，并未覆盖四川广袤的土地。香沉寺因远离考察路线，虽然梁思成、刘敦桢一行曾到访剑阁县，但仍与之失之交臂。至于丁袱题记中的名字，只是历史上的有趣巧合。香沉寺的建设者们不会想到，七百年后会有个同名的年轻人在蜀地寻找宋元建筑；而梁思成也未曾料到，他的名字会出现在梦寐以求的宋元建筑上。

　　八十年后，当年被营造学社探访过的古建筑命运各异。有的得到了较好保护，如渠县的汉阙；有的被开发为旅游景点；有的则因种种原因消失在历史深处。萧易用20组新旧照片进行了对照，令人感慨万千。

　　萧易的重走之旅既是对过去的怀念，更是对前人严谨治学精神的致敬。民国时期的田野调查蔚然成风，营造学社的调查只是民国学者风骨的缩影。例如，1929年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陈翰笙领导了无锡、保定农村调查；1936年秋，社会学家费孝通根据吴江的调查结果写出了经典之作《江村经济》；澳门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王笛近年来出版的以成都为主题的研究著作，其信息源头也来自于1943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学生在成都的社会实习。

　　回到开头的话题，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即便梁思成当年有幸到访香沉寺，受限于资料信息等原因，他也未必能识得香沉寺的元代建筑真相。但如果他看到丁袱题记中自己和弟弟的名字，或许会因这种跨越时空的巧合而会心一笑，为这趟调查增添一丝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