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石板路
周汉兵/文
周末,邂逅一古镇。
古镇的老街都是石板铺成的,很有韵味。岁月的足迹把石板路磨砺得圆滑且有年代感,每一脚踩下去,似乎都能溅起厚重的文化尘土。突然下起了雨,很快打湿了青石板,有了薄薄的积水,折射出淡淡的反光。青瓦屋檐口的雨一滴接着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了水花。
躲进屋檐,看着跳跃的水花,我再一次想起了滴水穿石这个词语。小时候在老屋,下雨天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看水滴,百看不厌。乡村人修房屋时,都要在屋檐下安装石条,上面是阳台,下面是晒坝。下雨天瓦缘滴水滴到的地方,则要安装石板,防止雨水砸烂晒坝。无数的水,声声慢,声声吟,长年累月,就把滴水石砸出或深或浅的水洞,之后雨砸进水洞就像在跳舞。
倾听滴水穿石的声音,是一种很曼妙的感觉。这滴水的速度随着雨水的大小而急缓,“滴答——滴答”的声音随着雨水的急缓而强弱,雨小、水慢、声弱,雨大、水急、声强。细细品味,这不只是水滴的声音,更是岁月的吟唱。这些声响,穿透了石板,也穿透了心灵,给人平添一份生活的力量。
雨停了,重新走上青石板的街道,我分明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祖祖辈辈挑着担子、背着背篼,迈着细碎步子,走过石板路发出的“嗨嗨”的加油声和“嘘嘘”的喘气声。
祖祖辈辈的生活,似乎总是离不开石头的。在建材还比较稀缺的年代,石头是相当普及的,建房时做基脚、做街沿石、做院墙、做石磨、做石缸、铺院坝,村里建石桥、修水渠、铺石板路……无处不有石头的影子,每一处都有乡村人的情怀。随便一个石块可以为生活所用,简陋的一个石礅可以当成石凳,连荒山野岭的石头路也走得铮亮。这一块块石头无法计算沉入了多少岁月,那是一串串坚定的脚印和一个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时候,我经常到打石场去玩耍,很有感触。不论多大的石头,石匠师傅只简单使用錾子、二锤、大锤等工具,就能轻松劈开。想要石条就是石条,想要石板就是石板,想要多大的就是多大的,坚硬的石头好像温顺的羔羊,完全听从主人的驯服,似与石匠师傅有心灵感应一般。所以我一直感觉,这些石头似乎是有生命的。
以前,乡村的路都是原生态的土路,走在上面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如果雨连续下上几天,路就成了泥浆。雨后天晴,路上脚踩的地方干得快,没人踩的地方泥泞,就成了“跳跳路”,在上面行走只能尽量踩别人留下的脚印。在一些挑水、挑粪、挑粮、赶场的必经之路,村民相隔一段距离放一块石板,连起来就成了石板路,没有石板就寻找比较平顺的石块替代,所以这从严格意义上说不算石板路,只能算“跳跳路”的升级版。不过,村民不计较,因为在他们心中,石板路在当时已经是很奢侈的幸福了。
那些石块、石板,没有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取于自然,任意铺排就成了路。有石块烂了,村民就自觉补上。石块与石块之间,小草旺盛地钻出来,展示它强大的生命力。这些石板路上,有祖辈负重而行的足迹,有父亲艰难前进的身影,有母亲殷殷关爱的叮咛,也有我的彷徨与坚毅。这些场景,始终温暖地存续在我的记忆最深处,即便离开农村三十余年也难以忘怀。
但我真切地感受到,乡村的石板路少了,城里更是难得一见。流连古镇,我真想把身子贴于地面,好好亲吻一下浸透着乡愁的石板路,仔细聆听岁月的浅吟低唱。石板路可以逝去,但岁月不会停息。岁月的风,岁月的雨,都是我们路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