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也轻轻
——读《月亮出来》
朱宜尧/文
读沈书枝的散文,会忽然冒出一种独特的感受。人到中年,对故乡的情感似乎从冷漠、平淡渐渐升温,变得格外亲切起来。周遭的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聆听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如日子的寻常模样。这些文字是她身在异地所凝结的小小乡愁,如轻柔云朵,飘荡在心灵上空,似徐徐清风,吹拂过思绪旷野。故乡的一食一味、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那些平凡而温暖的日常,在细腻笔触的勾勒下,变得鲜活而美好。
阅读她的散文,让我思考好的散文应如何处理情感。情感需有微妙的平衡与艺术的把握,浓与淡、稠与稀、厚与薄,黄金分割得恰到好处。
写故乡的文字,常见深情之作,或大或深,或酸苦或情长,让人心情沉重。而沈书枝对故乡的描写,情感拿捏得刚刚好,悠悠乡愁带着丝丝缕缕的思念甜香。这样的乡愁,既不会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也不会让人对故乡的人事物毫无感触。好的文字,当深情有度、有品。
我想列举她笔下的故乡,却难以找出太过深情的文字。原本可以绵密深情的,被简单叙述冲淡,也没有大写特写对亲人对故乡的爱。我们阅读时,就如同平淡日子里,太阳悄然落山,夜幕降临,文章结尾轻松,仿佛没有结尾就结束了。写得轻松,读得也轻松。
但她细腻的描写和小心思,篇篇可见。比如:“从前我们都还住土墙瓦屋的时候,大门框边的墙土总是慢慢裂缝、脱落,端午艾叶就插在这门框高处的缝隙中。”若非住过土屋,很难有如此细致的体会。还有:“栀子的花苞很美,是像螺旋一样,青色时还小,到慢慢变白,就尤其美丽,鼓饱起来,一瓣一瓣纹路收束得非常清晰。连这样好看的栀子,搬回来开不了几天,叶子就开始发黄,脱落,接着小小的青色花蕾也落下来,搬动时‘嗒’一声就轻轻滚下来,非常无辜的样子。”花朵的模样,就是心灵的模样。
此外,作者的叙述还有更高明之处,那些不动声色的智慧与哲理就隐藏在她云淡风轻的叙述中。读她的文字需慢读、入心,方能体会。如写竹子,她说:“过去我们和竹子间发生的联系,因此首先只在于竹之用。”一个“用”字,别有用心,淡而有之,不经意间一笔带过,又细腻描述了“用”之处。由此自然地联想到人、生命,以及人与人的关系、生命与生命的关系,再好的关系也非平白无故,都有着功用的利益关联。就连学习,也是为了致用。还有《打粉丝》一文,先写烤红薯,由街上卖的写到自己烤的。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经历,但我可能只会写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一点点哲理。沈书枝的心思更为细腻,她不仅写了这一点,还写了火力不够和火力太过的情形,最后道出其中道理:烤红薯要先埋在灰里,外面用高温慢慢焐热,而非直接在烈火中烤。你看,烤红薯的过程,也是人生的隐喻。红薯也好,土豆也罢,道理相通。由此联想到人间的事物,如教育、写作、工作等,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烤红薯,烤出了万千气象。
读沈书枝的文字,那一片片、一缕缕、一行行的记忆与美好,都在云淡风也轻轻的思念与诗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