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市
赵佩蓉/文
温岭人将商贾和民众在约定俗成的时间,在特定地点进行买卖的日期叫作市日。每逢农历初二、初七、初五、初十,便是横湖桥市日。各路货物济济一堂,叫卖声此起彼伏,对接热气蒸腾的人间烟火。
在农家,赶市依然是一件大事。毛豆的摊主通常来自石桥头,西瓜的摊主基本来自滨海,即使驾驶着电动三轮车,赶几十里路也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他们往往在头天晚上码好货物,凌晨三四点起床,到达集市找到理想摊位后,铺开编织袋,将毛豆、西瓜堆成山状,才急匆匆地去买早餐。
暑热难熬。夏天的市日生意开张早,六点不到,地摊街已是人声喧闹。在市日闲逛,与在超市购物的感觉完全不同:物品特别丰富,特别乡土,不必花很多钱,就可以淘到超市里没有的稀罕物。
壮硕的活禽,就放置在小型货车的后车厢。夫妻搭档,男的负责宰杀,女的负责褪毛,夫妻俩都是干活利索的人。讲定价格后,男人迅速将手伸入笼里,左手将鸡鸭的头颈和双脚反抓,右手持利剪割开脖子,随即丢进沸水桶中。女人用棍子捣几下,捞出来,从头部开始一路撸下来,算是处理完毕。毛羽纠缠,血迹斑斑,周围腥臊味难闻,有的路人掩鼻而过。男人往往狠狠抽口烟,不慌不忙递出一句话:“活杀的,高压锅一炖,喷香。”
经营野生淡水鱼类的有三个摊位。白色塑料筐依次摆开,河虾、小鲫鱼、黑鱼,分门别类。我还见到了久违的白条鱼,体形修长,背缘平直,腹部覆着纯粹的银白色,只在体背微微渗出青灰色,予人“白衣少年”的视觉愉悦。
印象中,白条鱼并不珍贵。小时候随父亲钓鱼,每有白条鱼上钩,父亲总是嫌弃它个小、肉薄、刺多,加上它好动,善蹿跃,存活时间不久,父亲很少带回家。然而物以稀为贵,重量在二两以上的白条鱼可遇不可求,是饭店食客尝鲜的心头好。
黄颡鱼的出镜要频繁一些。这种背鳍、胸鳍长有尖刺的鱼,俗称“昂刺头”,模样并不讨喜:扁头阔嘴,腹部金黄色,背上布满不规则的青黄黑斑,鳃下张扬着两根长长的须。不过,黄颡鱼肉质细嫩、营养丰富,即使价格稍贵,也是抢手货。“今天运气蛮好,碰见这几条昂刺头蛮大的。昂刺头汤,味鲜。”我亲眼见一个中年汉子一边提着鱼,一边眉开眼笑地和熟人打招呼。
五金店也找寻不到的生产生活用具,集中在两幢民房之间的弄堂里。锄头、镰刀、尖镐,齐刷刷地铺了一地,每件器具都泛着乌黑的亚光,带着粗糙纹理,边角某处隐秘地烙着“陈”姓的江湖字号。另一旁摆着诸如蒸屉、竹筚、大铁锅的饭锹、大大小小的不锈钢碗。摊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坐在小板凳上,顾客并不多,他常常默默地抽烟。我就在这个摊上看中一把种花用的小草耙,老头利索地配上木柄,挤上木塞,甚合我意。
集市交易,是生动的买与卖。平时去的超市,货物整齐地码在金属架上,带有被展示的傲娇,也有拒人的冷冷意味。集市的地摊,允许你站着、弯腰、蹲下,挑挑拣拣,甚至讨价还价。
“毛豆,新鲜毛豆,十块钱两斤,六块钱一斤!”卖毛豆的女人一边用小喇叭吆喝,一边递出塑料袋。“哎呀,不必挑的,用手抓吧。”“你看,这几个都是瘪的,哪有豆?”顾客掐着袋口争辩。“天气热,雨水少,不好种。”隔摊的在自言自语。几个回合下来,买卖终于做成了,摊主犹豫着递出了三四根葱。“太阳太大,葱很难长。给你几根,炒菜时放点在锅里,很香。”摊主换成殷勤模样。确实是身条婀娜、叶尖如兰的香葱,顾客欣欣然接过。
集市交易,是讲究人缘的,人,讲到底是恋旧的。经过多次磨合,买卖双方彼此建立了信任和情意,因此很多顾客会锁定摊主。比如买玉米,我只认定一个摊,倘若摊主因故没有来赶市,我总要向邻摊打听。碰到忙不过来的时候,我站在外围,摊主会歉意地笑笑,照样先做生客的生意。
在她眼里,顾客或许就是一粒粒珠子,像我这样的“老生意”,已经穿在线上,一时照应不周,也不会轻易另辟疆土。倘若怠慢了头次生意,珠子从手中滑落,可能从此流失,所以得紧紧抓住。不过,“老生意”终究是受到优待的:摊主会从身后的麻袋中翻出好货来,挑选模样最周正的递过来,甚至主动降一点价。因为“老生意”的身份,在“十块钱三个玉米”的牌价下,居然能用十块钱拎回四大个,我窃喜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