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与岁月握手言和
——读《人间信》
张燕峰/文
与麦家以往的作品不同,《人间信》(花城出版社)是一部书写少年伤害和故乡伤痛的作品。如果说《解密》《风声》《潜伏》《人生海海》等作品是通过宏大叙事关照天下贴近苍生来表现家国情怀,那么《人间信》则是以细腻柔情关照自我贴近内心来表达个人情感。
《人间信》这部作品以故乡富春江畔一个叫双家村的小村庄为背景,时间跨度三十多年,生动再现了上世纪50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等不同历史时期发生在双家村的故事。可以说,《人间信》是一部现代中国乡村史记,更是一个家庭在跌宕起伏的时代大潮中一段风雨飘摇的历史。“我”带着少年时期深深的伤痕,与家庭决裂,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前行,貌似与故乡和亲人切断了联系,但最终有一天,猝不及防间,不得不面对往昔,从现实的废墟之上挣扎着站起,鼓起勇气重新审视过往,才发现爱与慈悲才是打开心结的钥匙,唯有与岁月握手言和,方能治愈伤痛,获得解脱。
这部作品具有震撼人心和荡涤灵魂的力量,有很强的思想性,在艺术上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匠心独运的写作角度。这部作品以时间为序,兼以插叙、补叙的方式追忆父亲“撩坯”是如何炼成的。从父亲曾有过的几个绰号“大奶嘴、老童生、活鬼、日本佬、撩坯”入手,来揭示父亲性格的养成,让我们看到一个卑如草芥微如尘土的小人物,固然有其自身懒惰懦弱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身不由己的浮浮沉沉。
别出心裁的叙述方式。少年时代的“我”,出于对父亲的怨恨,也由于受到激进分子刘主任的蛊惑,迷失善良纯真的本性去揭发父亲赌博,致使父亲蒙受八年的牢狱之灾,也让整个家庭坠入痛苦深渊。由于“我”的心肠变得冷硬,完全被怨恨蒙蔽心智,作者的叙述随之转换,变“我”为“他”。当十年后“我”从妹妹那里得知她和母亲这些年的痛苦遭遇,“我”一点点觉醒,人性回归,又变“他”为“我”。这种人称不断转换的叙述方式本身就非常新颖别致,既体现了作者深沉厚重的悲悯情怀,也体现了作者在叙述时的驾轻就熟。
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作品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没有定力、没有担当、逃避责任的“撩坯”父亲;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母亲;要强好面子又不乏智慧慈爱的奶奶;霸蛮凶狠又冷酷的阿根大炮和他的子孙们;被火燎过,被盐腌过,被生活的重锤一锤子一锤子敲打变得硬实老辣的小妹;明理慈祥的外公以及自私冷漠的外婆……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真实再现了乡村生活图景和人情冷暖,是中国乡村社会伦理生态的缩影。
耐人寻味的伏笔设计。奶奶对“撩坯”父亲彻底失去信心,心灰意冷,上吊失败后离家出走。奶奶有二十多年不知所终,音信渺茫,到底是生是死,设置了很强的悬念。直到最后汇款单出现,才找到寄身于几十里外庙宇的奶奶。阿根大炮的儿子关银带着公社的老吴来调查父亲是否给日本人做过事的时候,让父亲在调查材料上按手印。父亲的手指已沾了红色印泥,却迟迟不肯按下,着实令人费解。几年之后,事情暴露,谜底揭开,才明白原来父亲当初撒了谎隐瞒真相,内心犹豫矛盾纠结才会如此。
精妙深邃的语言风格。《人间信》较麦家其他作品,语言的运用更加炉火纯青,汪洋恣肆。比喻精彩纷呈,联想得心应手,铺陈让人眼花缭乱,而且多用短句,短促有力,如组合拳般,一下接一下地撞击读者的心扉,带给读者特别的阅读体验。而且创造性地运用家乡富阳方言,为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南方方言的窗口,使得作品弥漫着迷人的南方风情。
《人间信》告诉我们:岁月的河流潮起潮落,会涤荡一切恩怨情仇,也会淡化我们的伤痛,但真正的救赎是慈悲和自省。一个格局阔大包容自省的人,会从泥泞伤痛的困境中挣脱出来,与岁月握手言和,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