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明/文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身处异乡，明月一轮，清光几许，怅惘清寂，思绪悠悠，个中滋味，真如星月冷似冰，欲说还休。这时，一切与故乡有关的往事悄然而至。老家的袅袅炊烟，潺潺流水，萋萋芳草……所有那些零零散散的过去，虽远实清，仿若伸手可掬。而我想到最多的，是母亲给我的拐杖。

　　穿越记忆的闸门，回到前几年省亲的时候。那时，我带儿子回到老家井冈山脚下赣水之滨的一座小城。满头白发的母亲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孙，高兴得合不拢嘴。在那段时间里，她总像变戏法一样，给我做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糯米油丸、酒糟小圆、酥炸麻团……美食轮流换，没有一天在重复。母亲自然也宠爱着孙子，时不时将他搂入怀中，“心肝啦”“宝贝嘞”叫个不停。那护犊子的程度就甭提了，如果宝贝孙子要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母亲也会满世界打着灯笼去找那架上天的楼梯。

　　母亲平常很是讲理，极少与人理论。而一旦有人欺负了她的儿孙，她便会不顾一切，与别人争个面红耳赤，闹个不可开交。在母亲的世界里，儿子和孙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母亲私下里常常对我说：“只要我儿子好、孙子好，世界上发生的任何鸟事都不是个事儿。”

　　所以，当母亲第一次看到儿子痛风发作时，心里也开始流血。在我睡着的时候，母亲一次次抚摸着我红肿的脚踝关节，一次次流下痛心的泪水。从此，世上多了一个饱受痛风折磨、常常半夜疼醒的人，也多了一个担心儿子被痛风折磨而常常陷入痛苦深渊的母亲。

　　我暑假探亲在家，母亲带我去过好几个地方，打听过不少治痛风的偏方。有一次，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偏方，兴冲冲地对我说，能祛风止痛、祛湿散寒、消肿化瘀，从而治愈痛风。

　　就在我准备返校教书的前一晚，母亲给了我一根拐杖，说是外婆传给她的。上面有个龙头标志，摸起来手感很好，冬暖夏凉。这根拐杖，外婆生前非常喜欢，爱不释手，是她行走自如的得力助手。母亲说，我痛风发作、行动不便时，如果用这根拐杖代步，外婆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

　　当时，我的脚疼已缓解，而带回来的东西把整个后备厢塞得满满的，因此就没有带回来，只是搁置于我居住过的小区房间里。

　　没过多久，记得是一个重阳节的前一日，我跟几个朋友到附近的山上攀爬了一番。我们吟诵着“黄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目极暂登台上望，心遥长向梦中归”的诗句，度过了美好的一天。由于兴致颇高，忘了医生的叮嘱，饮了一点酒，扒拉了几只大闸蟹。美味下肚的当晚，痛风再次无情地袭击了我。关节突然肿胀疼痛，周边的皮肤红肿得厉害，膝关节屈伸不利，彻夜难眠。不知怎地，竟又被千里之外的母亲知道了。

　　她打了好几通电话给我，并转告大哥给我的九字真言“管住嘴，迈开腿，多喝水”，还反复叮嘱我要注意忌口。从此以后，母亲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我，叫我少喝啤酒，要经得起虾和梭子蟹的诱惑，远离海鲜美味。“谁叫咱没有吃的命呢？”母亲有时候喃喃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我听的。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我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快递。这是一根拐杖，一根酒红色的鸡翅木龙头拐杖：鸟背式手柄设计，纹理清晰优美，天然原木，实木材质，不加油漆，手感舒服得很；厂家用的是传统工艺，打磨抛光，不做漆也就不会掉漆。我一看到它时尚美观的菱形杖身以及防滑落手挽绳，不禁簌簌地掉下了眼泪。这是母亲为儿子精心挑选的一根拐杖啊！电话中，母亲告诉我，她知道我没有把外婆的拐杖带回去，所以又特意寄来一根，让我在痛风发作，哪怕是上厕所时，也可以拄着拐杖行走自如。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痛风反反复复发作了好几次。每次除了忍受痛苦的煎熬，熟门熟路吃下止疼药以外，我就拄着这根拐杖踟蹰徘徊，踉跄于卧室、厅堂与厨房之间。在颤颤巍巍中，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每每看到母亲寄来的这根拐杖，我都会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人生的征途上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这需要我们去承受、去解决、去坚持。不是我们足够坚强，而是我们的生活别无选择。在人生的旅途中，更需要脚踏实地迈好每一步。即使腿脚疼痛不能自由行走，我也要拄着拐杖努力攀爬！

　　客居他乡，眼前常浮现这样的场景：在老家有母亲给我的外婆的拐杖，在这里有母亲寄来的另外一根拐杖。“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在老家也好，在工作的异地也罢，在我需要独自前行的时候，母亲的拐杖总是触手可及，助了我一臂之力。

　　这难道只是两根拐杖？不，我分明看到了第三根拐杖——那就是给我生命的母亲呀！母亲，是我漂泊一生中的最大、最美的拐杖。这根拐杖是脐带，给予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这根拐杖是皮带，勒紧了我抗御寒风的厚厚棉裤；这根拐杖是鞋带，系住了我人生赛场上的每双跑鞋，不让我绊脚跌倒；这根拐杖是领带，让我在人生舞台上衣冠楚楚、光彩夺目；这根拐杖更是母子同心带，让我感受到无论何时何地，母亲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永远在我步履蹒跚之时，扶我一把，送我一程。

　　母亲，您给了我三根拐杖，我愿变成第四根拐杖，永远依偎着您，依偎着您缓缓走进夕阳染红的无边美景，让您笑靥如花，美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