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早，睡梦中，耳畔便掠过外婆的清婉之韵：“欲语还休先腼腆，樱桃半绽却开言。解舞腰肢娇又软……”那是她的拿手好戏——越剧《西厢记》。

　　“唱腔犹如花照水，身法好比风扶柳。外婆，你的越剧真没劲。外面那个打太极拳的才有意思，呼哧呼哧的，那才是真功夫！”我大声嚷道。

　　“宜春宜喜春风雨，翠钿斜贴鬓云边……”外婆整了整头饰，眼角斜飞了我一眼，身姿摇曳。我看外婆，恍如隔了一个世纪。奇怪吧，那日清晨，外婆居然不唱了，还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小九，我弄到了两张门票喔，你周末晚上陪我去看一场戏！”

　　我百般拒绝，终是拗不过老戏迷的软磨硬泡，也罢，陪她走一趟。走进剧场，人声灯影敷设红妆，笙板月琴的清音掠过。“南山幽，紫竹萧萧闪如钩，心神荡漾人似舟。”风情万种的金镶玉搔首弄姿，顾盼神飞，妖冶艳丽，真是旖施得很，我暗笑。咦，这是什么东东，拿着两把大菜刀，上下翻飞磨刀霍霍向猪羊吗？小飞侠，还是游侠？咦，这个风流倜傥的小生好帅气俊逸，阳刚喔，走路真有型，打起架来干脆利落。他没有眼角斜飞的风情，也没有柔软摇曳的身姿，活脱脱一个君子如兰，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飒爽帅气极了，尤其那一笑，有点邪，有点魅，爱了爱了。

　　“你看，她寻的可是你？这个小生可是个名角，是咱们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呢。演得好吧？”外婆自豪地说。“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人家说神仙眷侣只在剧本里，谁知我剧场里面有天堂……”外婆胡乱地编唱着，热泪盈眶，手舞足蹈。

　　我不由得被震撼了，没想到这一次，我与越剧深深共鸣了。我以前总以为，越剧嘛，就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唱一怼好半天，就是解舞腰肢娇又软，未曾开口先腼腆，就是翠钿斜贴鬓云边，淡妆句粉泪盈盈……未承想，它也可以是檐前铁马风萧萧，也可以是清风朗月鹤唳空，也可以是铁板铜琵东去歌……庸脂俗粉见过了千千万，似这般玉面小生几曾见？我轻扬嘴角，魂灵儿已飞去半边天，心中一朵花开放，明朗，有惊喜，有热烈。

　　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走出演出大厅，“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风过处，落红成阵。

　　我轻踏落英，意纷纷。

　　“你是我今晚的偶逢”“我是你晴雨初歇的官人”，是啊，世界在变，越剧也在变。我曾经认为越剧无非是声色旖施的舞台，没承想这次纯朴隽永、清新舒展、柔中寓刚的新国风越剧表演让我重新认识了它。

　　回望剧场，似妆楼，临水盖；似粉影，照婵娟；缥缈得像仙山楼阁似的。

　　我报以邪魅一笑，化作一个游侠，消失在夜色中。

　　【简评】拉开帷幕，便是《西厢记》的选段；一开唱腔，便是吴侬软语的呢喃。但是，多情剑客无情剑，阳刚很快打败了阴柔。直至一场演出让“我”蓦然发现，越剧里不只有顾盼神飞、万种风情，还有铁马风萧、鹤唳长空，传统越剧正融入柔中寓刚的新国风元素。此刻的“我”，顿时化为少年游侠，与之共鸣神游。最让人震撼的是小作者典雅多情的语言，与传统戏曲甚是合拍。在幽默又充满想象的描述中，不乏接纳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