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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四月有雨

  金利英/文

  江南四月,花多,雨多。当一场又一场花事从繁盛走向衰微,唯有雨,就这么不慌不忙地下着。剪不断,抽不走,把整个四月填得满满的。

  江南的四月,是雨的四月;四月的江南,被雨这张网收得服服帖帖。

  在这里,雨让一切绿意盎然。山峦绿了,绿得跌宕起伏;河流绿了,绿得深情款款;树木绿了,绿得从容淡定。一树一树新叶流淌着的绿意,不用你频频回眸也能触及;即便没有艺术细胞,你也能叫出好几种绿来。最让人动心的是,等到了四月中旬左右,在层层叠叠的绿中,不知不觉间,有些擎天大树竟然散发出阵阵香气。

  一般来说,香气是迟缓的,但这种香气即便在雨天,也呈现出万马奔腾般的气势。同时,它又那么温柔怡人,丝丝入扣,让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变得坚实可触,那便是樟树开花香自来。与尘世中常见的玫瑰百合不同,含蓄内敛的樟花从不主动招惹路人,只凭在雨中也能勾起人思念的香气,被有机缘的人记在心里,念及多时。很多时候,雨声缱绻,花香袅袅,樟树在四月的雨中果断更新了身上的绿,一袭新装等待春风来裁剪,完成一年中最华丽的转身。至于那些旧叶,在春风春雨的催促下,早已跌落到地面上,偶尔会与这个喧嚣世界的脚印重叠,潜入岁月深处。新的绿、滴水的绿、浓得化不开的绿,一步步登上四月的舞台。

  在江南,四月的雨持续的时间很长,仿佛是从久远的年代飘过来,又将飘向更久远的去处。有时候,做梦之前下着雨,梦醒之后依旧下着雨,整个梦境都是湿漉漉的。细看江南四月的天,底色似乎是忧伤的,哭得忘情、肆意,时而磅礴,时而淅沥,仿佛在这一个月里要把一辈子的苦水都倒出来。在四月的江南,如果你喜欢雨,喜欢雨中的点点滴滴,那你将能欢喜上整整一个月;反之,你可能要皱着眉头苦苦熬上一个月了。别急,江南四月的雨,刚下着时可能是一首兴致勃勃的诗;下得久了,便成了一首婉约缠绵的词。诗也好,词也罢,四月的雨自有它的节奏,雨中的人如何能躲避一生中这一场又一场的雨?

  正因为雨水多,潮湿,加上江南四月的气温逐步上升,田地之中自有盛事。最惊心动魄的是草,不知名的草,风一般扩张到田间每一个角落。蓬勃的绿,沸腾的绿,让人看到了生命的韧性和张扬,抑或是某种意义上的轮回。跨过一株株草,你会发现,这里很多变化正在悄悄进行着。一向安安静静开着小紫花的蚕豆,历经冷风的凌厉,居然在四月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憨厚的果实沉甸甸的,风雨中弯下了腰,一簇紧挨着一簇。雨下一场,弯腰的弧度就再增加一点,包裹在内的颗粒便长大一圈,白上一些。

  收获的喜悦是一场场雨赐予的。蚕豆之外,很多亟待播种的物种都将在此刻做好力所能及的准备。玉米、南瓜、丝瓜、茄子、西红柿等农作物的种子相继在湿答答的泥土下默默蓄势,为生命的腾跃一次次献上全部力量。它们知道,命运将在四月开启新的征程,所以,黑暗中的孤独想必也是掺着喜悦的,慢慢等,等一段滋味深长的时光便好。等到一些小小的嫩芽,最孤勇的一拨,好奇地探出脑袋张望这个多姿而动荡的天地,最初迎接它们的很可能就是这一场绵绵的江南细雨。等雨再下久一些,再下多一些,这些小家伙便要长成小伙子了。江南此时的雨,定是要贵如油了。

  贵如油的春雨,下到了人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意境。词人秦观如此描绘“无边丝雨细如愁”。在江南如梦的四月,无休止的雨,不免让人想起大雨深处的一个个故人,或是一件件旧事。记得那时,雨也是没完没了地下着,我去看一个朋友,他怕我找不到路口,撑着伞出来迎。可能一时出来得急,或是怕雨水淋湿了鞋,卷起裤管,拖着拖鞋,立在雨中,见到我了,又急急地走自己的路去了,我跟在后面,总感觉跟不上。后来,我们就在雨中走散了,大抵也是各自苍茫。还有一个江北的朋友,多年没有联系,突然在这个多雨的四月喊我,说是家乡的雨刚刚下过,花儿开得正好,赶紧见上一面。原来,一场雨能让人天各一方,一场雨也能让天各一方的人瞬间近在咫尺。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窗外的雨停停歇歇了。我知道,等下还有一场更大的雨,它将敲击很多人的梦境。在有雨的江南,在江南的四月,不被淋湿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