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爷爷二三事

　　江文辉/文

　　伴随着春日暖风，清明节悄然而至。“慎终追远”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时节符号，面对这一“欲断魂”的日子，我不由得想起我的爷爷。

　　爷爷走了不过两三年，似乎是与奶奶商量好了一样，尾随而走的。他平生九十载，无病无痛，寿终正寝，虽无办过一样轰轰烈烈的大事，却悠然自若，宛如村中隐士，谈笑看江湖、童心伴一生。

　　我“认识”爷爷，估摸是在有记忆的四五岁。那时他已经秃了头，佝偻的身躯像是被千斤担长期压过一样。但奇怪的是，爷爷却是连生火做饭、洗衣扫地都不会干的人，家庭角色与其个人形象显得格格不入，以至于每每看到奶奶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身影，我不由得对爷爷产生一种“厌恶”之感。

　　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爷爷前半生的悲苦所造成的。小时候的他，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成年时却遇到家族变故，孤零零的他既要张罗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的成家立业之事，还要担忧膝下嗷嗷待哺的众多儿子、女儿的衣食住行等生计问题。祸不单行，在此期间，爷爷尚未完全走出上一辈人一夜暴毙的阴影，又不断接到孩子们夭折的噩耗，及后膝下成年的子女仅剩三个，其中我的父亲就是原本的老三，后来的老大。

　　我曾问过爷爷，这样的经历该怎么熬过来？他却坦然笑之，轻描一句“这都是命”。而此时，我似乎瞬间明白了，他为何对我们这些孙辈尤为宠溺：于亲情之爱上，只要自己有口吃的，总是把最大的一口留给我们；只要街上有卖玩具的，连咸菜都舍不得买的他，却痛下血本，给五个孙子一人买一个。

　　而爷爷的性格，因此逐渐像个孩子，作为孙子的我，常常看见爷爷和父亲两个人在跳橡皮筋。至于奶奶、母亲，似乎是劳碌命的传承，当家做主不说，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久而久之，爷爷就有了一个“油丝”的外号，这也许是对他人生坎坷变化最真实的写照。尽管如此，爷爷在教育上可谓严厉至极，由于少年时家境好，爷爷是读过几年书的，不仅写得一手毛笔好字，还熟知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是家门口难得的“老秀才”。

　　在爷爷的熏陶下，我们尚未入学时，就已经受启蒙洗礼：一天读上十来首，一周测试一两首，谁不过关，当天的饭就没了。而这一过程，爷爷是始终陪同在侧的。虽然这样的教育方法，在今天看来可能显得难以理解，但效果是极佳的。譬如我，至今从未有过挑食浪费粮食的坏习惯，还养成了今日事今日毕、一日记录一周小结的好习惯。

　　我成年后，爷爷“变”了。那时，奶奶因青光眼逐渐看不清了，家里的活就开始落在爷爷身上。爷爷不会烧饭，孙子们就教他，每次出炉的第一道饭菜都让晚辈们先吃。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连连夸奖的时候，他才喂给奶奶吃。爷爷不会洗衣，姑姑跑来代劳，结果被他一通大骂，自称他是老了，但还不至于没用，非得把衣服洗个洞出来，还舍不得扔，又给奶奶穿上……

　　精神可嘉，其劳也是功。佝偻的爷爷逐渐走向枯木的世界，我们也体会到他的“变”是在反思，是在证明自己。特别是奶奶失明到去世的短短数年间，曾经“意气风发”的爷爷突然老了许多，走路都晃脚了，连三轮车也没办法正常骑。但他就是不肯服输，硬撑着不让任何家人代劳照顾，还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曾孙辈的身上。他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妻俩一辈子、父子祖孙一辈子，千万别给身边人留下遗憾。

　　也许是爷爷晚年的变化，一生的经历，让逐个当家做主的孙子们顿然醒悟。这种醒悟是一种家风的传承显现，也是一份责任的延续担当：从处世心境到待人待物，从修身齐家再到创业立业，这一切似乎都是这么“油丝”，如此笑若扶风。

　　“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谈到爷爷，我的文字是记录不完的。前些日子，妻子突然给我发来一则小视频，是爷爷临走前一年，她给他修剪指甲的。音容犹在，物是人非，不觉间，我们的思心怦动、泪眼夺眶——您放心！这个清明我们依旧会来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