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笋方知春味浓
徐升/文
古人语“春笋肥堪菜”,若要从诸多菜蔬中选出最能代表春天的一种,那必然是笋。春天是吃笋的季节。或凉拌,或油焖,或清炒,或慢炖,当那一种鲜嫩爽脆的触感于唇齿间迸发,人们便深深陶醉在这春日的清甜滋味之中了。
我的老家在江南山中,村庄四周是连绵不断的竹山。早春,雨水甫一落下,竹海立时添了几分新绿。当年新生的青竹未经风霜,表皮娇嫩光洁,泛着纯净匀称的深碧色,宛如翠玉雕成;竹节处凝着一圈茸茸的竹粉,皎洁胜霜雪。竹林森森,枝叶潇潇,此时的春山容光焕发,慷慨地呼唤着人们前去寻觅自然的馈赠。
父亲尤擅挖笋、烹笋。闲暇时分,父亲会背着锄头到山上转转,他熟悉附近的每一座山头,每一片竹林,每一条蜿蜒小径。春笋在覆满枯黄竹叶的土壤中暗自生长,仿佛春山隐秘而充满活力的脉搏,而父亲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跃动。每当父亲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山中归来,我们就知道,今日餐桌上必定又能添一味时鲜。
最早的春笋伴随着天地间第一声春雷而破土,故又名“雷笋”。阳春时节,细细咀嚼才上桌的雷笋,舌尖上荡漾着的是饱含竹叶清香的微风,是竹梢滴落的淅沥春雨,是雨后竹山的氤氲雾气,是远方传来的隐隐轻雷。雷笋的滋味里,浓缩着整个春天最鲜活的气息。
雷笋宜做成油焖笋。父亲将外壳犹沾着湿润春泥的雷笋刷洗干净,熟练地握着柴刀,顺着笋身一劈、一撬,两三下剥好一根笋。脱壳后的笋拥有象牙般光滑莹润的质地,从笋尖到笋根,色泽呈现出嫩黄玉白的渐变。父亲将它们切成一寸来长的条状,等锅中油烧得滚烫,“刺啦”一声倒入笋条煸炒。渐渐地,嫩笋半熟,汁水丰盈,清香四溢。父亲仅用酱油调味,下料后翻炒片刻,加盖稍作焖煮,等到咸香红亮的酱汁裹满每一条笋,香气愈加浓郁时,油焖笋即可出锅。热锅猛火,浓油赤酱,非但没有掩盖雷笋的清鲜本味,反而将新笋凛冽的草木气息炼化成了清润的鲜甜口感。嚼笋即是咬春,清、脆、甘、鲜,令人齿颊生香,念念不忘。
春阳渐暖,雨水渐丰,起初瘦削纤细的笋,在这日甚一日的春光中,内里越发饱满起来。父亲告诉我们,有一种名为“黄泥拱”的毛笋,只在春末出现,是不可多得的佳品。“黄泥拱”生长时力量惊人,尚在地底深处,就能将厚重的山体拱出一道道裂缝。挖这种笋,是对挖笋人经验、耐心甚至运气的考验。当父亲的锄把上挂着几根沉甸甸的“黄泥拱”回家时,一路上遇到了无数道惊叹艳羡的目光。新鲜的“黄泥拱”,肉质细嫩、肥厚、松脆,做腌笃鲜,是春天味道里浓墨重彩的一笔。笋块白净如玉,鲜肉柔软丰腴,自家腌的咸肉香醇紧致,三者一同接受水与火的洗礼,淬炼出最为质朴且不失灵动的春鲜滋味,令人食之忘俗。
寻常人家的房前屋后,亦有零星的小片竹子生长,南方谓之“火梢竹”。“火梢竹”出的笋,细长挺拔,状如笔管,带着独特的清苦味道,但若加上肉丝和切碎的雪里蕻同炒,也不失为一道家常美味。
“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白居易吃笋的心得,贵在及时。这条美食定律,从古至今,皆为适用。食得新笋,方知春味清馥绵长。且趁春光未逝,多多采撷这舌尖绽放的芳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