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婷/文

　　3月10日，我去参加读书会，碰到作协的老屋老师。他告诉我，他正在翻修老家靠海的老房子，准备弄个海景房，可以当民宿，也可以偶尔自己居住，面朝大海，回忆过往。他说，老房子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的童年回忆，割舍不了。经他那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我的老家：我的老家也在海边，开窗就可以看见大海，一阵阵的海风吹过来，滋养我整个年少轻狂的岁月。

　　我和老屋都是大海的儿女，我也曾写过一篇文章，怀念老家大海的夜景，非常温馨明艳。我家在海边，除了穿梭的船只来来往往以及闪烁的海灯夜景，我从没关注过海上的日出日落和明月星辰。我家在码头略微高处的石头房子里，底下没有诗意般的金灿灿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碧蓝的海面，只有昏黄混浊的海浪，以及带着鱼腥味的、一阵又一阵湿漉漉的海风，还有一字排开停泊在码头的渔船。码头很脏很杂乱，有机械厂的铁锈味、渔船的柴油味，还有被海水卷上来的很多垃圾，因为那个年代，靠海的居民习惯把家里的垃圾倒进海里。

　　整个童年，我从没有好好欣赏过大海，没有感受过大海的雄壮、威武以及带给我的力量。我总是习以为常，习惯了开窗就是大海，习惯了放眼就是海景，习惯了呼吸被大海润泽过的空气。从我家窗户放眼望去，不是一望无垠的海平面，海的那边是一座近在咫尺的、有居民居住的小岛，姑妈一家就居住在小岛上。偶尔有几次，我乘摆渡小船去对岸的她家探访，当小船驶出码头，看到此起彼伏的波浪和宽阔无际的海面，我总是感到莫名的恐慌和孤立无援。

　　我没有感受到大海的广阔风情，例如它的张扬和深邃，而是用眼睛紧紧盯着小船上的船板，急切地渴望靠近岸边，想踏入平稳安全的陆地。大海没有带给我美好的记忆，反而让我感到紧张和不安。我渴望安定、平稳、踏实，而大海却带给我惊悚、未知的感觉。当我平视大海，总会被它的翻腾震慑，尤其是台风季节，海浪呼啸而过，卷起来有三层楼那么高，靠近海边的风会变得特别狂放凶险，感觉我家的整座房子都在颤颤发抖。有一次，台风把家里的窗户全部刮破，海风席卷着暴雨在房间里肆虐，我们全家战战兢兢，只能蜷缩在一楼厨房的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海边的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上个世纪，每次出海就是一次生死未卜的搏斗和冒险，经常会有海难发生。大海给予我们丰富的物资，也带给我们伤痛和残忍，父亲也曾是一名海员，在一次海难事故中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再也不肯出海，在陆地安稳度日。对船员来说，大海不是诗歌里的颂歌和赞叹，而是生死存亡和前途未知的风险。

　　许多年后，我们全家搬离了那座房舍，来到离大海几十公里远的城镇生活工作，后来老家的青壮年也改行换业，年轻一代也有另外的谋生出路，很多人陆续搬离了那个村子，只剩下零星的几户老人守着那一片海。

　　我也已有几年没去看过那座老房子，那座一开窗就是海风入怀的房子，那座晚上可以看到闪烁船灯的房子。好长时间里，我的生活被工作和家庭的琐碎填满，我记不起大海，记不起曾经每天陪伴我、目送我归去来兮的大海。

　　大海，你还存在我的记忆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