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诗“慧” 〉〉

　　从一首元曲中读到

　　振衣千仞的大气魄

　　——我们这样读《山坡羊·骊山怀古》

　　讲解人 箬横镇中学 徐敏红

　　它没有华美的辞藻，也没有美妙的意象。

　　但，它铿锵，沉雄，激越，穿越八百年时空，从遥远的北方、深远的岁月里隐隐传来那振衣千仞的大气魄……

　　山坡羊·骊山怀古

　　元·张养浩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

　　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

　　列国周齐秦汉楚。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音韵为始，

　　在诵读中唤起情感共鸣

　　这是一首曲子。

　　元末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列出过北曲牌三百三十五个调，其中中吕宫下有“苏武持节”一牌，自注为“即‘山坡里羊’”。“苏武牧羊”讲述的是汉时苏武身处异邦、心系汉室、持节牧羊、深受煎熬的忠贞之心。《中原音韵》用此典故解说“山坡羊”，是因为散曲作家通常会用“山坡羊”的曲调来抒发自己面对现实时的怀古之心和悲叹之声。

　　基于这样的认知去学习这首曲子，便知可用诵读作为走入它的第一步。古时私塾先生教孩子吟诵时，对声调有这样的解说：“平声哀而安，上声厉而举，去声清而远，入声直而促。”该曲的声调是这样的：

　　上平入入，平上上入，平上平上平上入？去入去平平，去平平。

　　入平上入上平入。入上平上上入去。上，平入入平去；平，平入入平去。

　　借助声调对情感的表达，对照声韵诵读口诀去吟诵，便会在音韵中感受到曲里所带的阻塞不畅、低沉压抑之感。

　　再看曲中的韵脚，“顾、炬、处、疏、纡、树、楚、土”，这些字都属于古韵“鱼模韵”中的字。该韵的韵尾皆为“u”韵。“u”音和人类哭泣声、风声相近，音感低沉，吟诵之间便有沉闷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声调、格律、用韵，此曲在音韵层面便已“先声夺人”，把人带入到低沉悲凉的情境氛围中。

　　意象为体，

　　在解读中感悟诗人情思

　　全曲以“骊山四顾，阿房一炬”起笔，犹如千丈瀑布，飞泻直下，惊心动魄，气势逼人。

　　骊山，位于西安，各朝皇家园林的聚集地，是座见证风云变幻的山。张养浩站在骊山上环顾四周，所见却是被付之一炬的“阿房”。阿房宫，被秦始皇建在骊山上。史载，它占地8万平方米，历时20年，花费70万人力，“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精美至极。然而，这样的宫殿最终却是“一炬”。

　　“阿房”与“一炬”并举，极度奢华和极度破坏、修建之艰和破坏之易形成强烈的冲击感，与骊山亘古不变的姿态形成对比，使人产生感时伤怀的情绪——

　　“当时奢侈今何处？”

　　诗人由此展开怀古之兴，进入到历史的沉湎之中。“只见”两字承转自如，将诗人的视线从阿房遗址转向了眼前“萧疏”的草和“萦纡”的水。

　　杂草丛生，常给人以荒凉之感，于是，这样的“草”就成了诗人们用于描述荒凉景象，抒发国家兴亡、事物兴衰变化感慨的物象。曲中，诗人用“萧疏”一词来修饰草。“萧疏”，或解释为稀疏稀少；或解释为寂寞；或解释为凄凉；或解释为萧条不景气；或解释为洒脱，自然不拘束。结合该词多重含义，再去研读诗人眼前所见之景，便觉眼前草的稀疏状态与阿房宫的凄凉环境交织在一起，铺染了骊山内外一派萧条凄清的氛围。

　　“萦纡”指盘旋弯曲；回旋曲折。回旋曲折流淌的流水绕着骊山奔流不息，任风云变幻时代变迁，永不改变其向前奔流的姿态，就像亘古不变的自然，绵延千古的时光……

　　“四顾”骊山，只见“萧疏”的草和“萦纡”的水。一边是寂静的遗址凄清萧条；一边是无情的自然亘古如斯。如此反衬比对，怎不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短暂、繁华的空幻？

　　于是，“至今遗恨迷烟树”。

　　诗意为终，

　　结合背景把握作品主旨

　　“遗恨”，指未尽的心愿，未完成的理想，遗憾，到死还感到悔恨或不称心的事情。在烟锁迷雾的骊山中徘徊的会是谁的遗憾与悔恨呢？

　　诗人回答：“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群雄逐鹿，朝代迭替，霸秦强汉，转眼都已成为历史的陈迹。所以，“遗恨”的是曾经的群雄，还有那在历史荒唐里被卷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吧？此处的感慨将诗人对历史的怀想推向了高潮。

　　杜牧在《阿房赋》中说阿房宫“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张养浩则是将其引申开来写道：“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曾经歌舞升平的万间宫殿，已在历史洪流中灰飞烟灭，化作了尘土。而那一把火烧掉的又岂止是阿房宫的奢侈？更是无数百姓的血汗和泪水！繁华成土固然令人伤感，那用血肉筑成繁华宫殿的百姓的悲惨命运岂不更令人唏嘘？

　　这一声感叹不同于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曹松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同于文天祥的“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因为它不是站在士大夫的立场抒发怀古之幽思，而是站在一定的历史高度，由历史朝代更迭、兴衰交替的现象去评判历史。

　　张养浩心济苍生，直言正谏，被当政者不容。历经宦海浮沉，看透官场险恶，他在五十岁时辞官归里。十年之中朝廷七次征召，但他每次都力辞不就。元文宗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饥民相食”，因张养浩廉洁奉公而颇具才干，加之养尊处优的官员们都不愿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苦差，朝廷特拜他为陕西行台中丞，负责救灾工作。对此，他义不容辞“投袂赴之，甘以身殉”。此时的诗人已经六十高龄。

　　元文宗天历二年，张养浩作为陕西行台中丞，前往关中救灾。当他由山东济南入河南，进陕西，一路上听到哀鸣悲号，怨声载道；看到饥民盈野，尸骨成堆；这种惨景，使他不能不览古赋今，缅怀兴亡的历史，以“山坡羊”写了九首怀古诗。《骊山怀古》就是其中一首。

　　张养浩到陕西赈灾，“倾囊以赈灾民，每抚膺痛哭，遂得病不起”，不久便溘然长逝。他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满腹情怀践行了他在《家训》中“一切疾苦，皆如己身当之”一言。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这句“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不是张养浩一时的怀古幽叹，而是他长期关心人民疾苦、同情百姓遭际的情感的凝炼与升华。

　　张养浩勘破生死，藐视功名，否定输赢，他以振衣千仞的宏大气魄，唱响了整个时代。

　　思维拓展 〉〉

　　张养浩这一组写于西行途中的怀古之作，将深刻的批判性与强烈的现实感结合起来，别开天地，开拓了俯仰古今关心民生疾苦的社会大世界。

　　请你选择其中一首，从音韵、意象、诗意等角度进入曲子，感知张养浩的大气魄吧。

　　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踌躇 一作：踟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北邙山怀古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山坡羊·未央怀古

　　三杰当日，俱曾此地，殷勤纳谏论兴废。见遗基，怎不伤悲！

　　山河犹带英雄气，试上最高处闲坐地。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