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归山也逍遥
——怀友人南庐
陈连清/文
南庐,台州人,民间职业画家。他从小喜欢画画,一生钟爱丹青,画出了数以千百计的精美画作,中国国家画院博士生导师姜宝林评价他是“一个民间艺术大师,是一枚掉在泥土里的闪亮的钻石”。2022年9月2日,他走完了64个春秋,溘然长逝。
那天,南庐病入膏肓,进入弥留之际。晚10点他从医院被接回到家,刚安顿妥,其妻素文接到电话便迈出房门,通话毕,天上飘起了雨花,她连忙进屋,发觉南庐已静静地告别了这个世界。从安顿完毕到咽气,只有5分钟。
屋外的雨静静地飘洒,是这山、这峰、这片天地为南庐送行的泪滴;风吹拂着山林簌簌作响,是这溪、这桥、这泓潭水不舍南庐而发出的抽泣;房间内爆发出的哭喊声、唏嘘声,冲出房舍,穿过漆黑的树林和山岗,在南山之上、潭湖岸畔久久回响……
南庐去世已整整一年了。在这纪念的日子里,回想起南庐临终前的一桩桩、一幕幕,依然悲恸莫名,怅然泪下。
去年8月中旬,南庐自知时日无多,就安排起自己的后事。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他是那样不慌不忙、云淡风轻,令人肃然起敬。8月14日和23日,他在微信里分别给朋友们发了通知:准备将全部作品编入电子库,凡有他画作的藏家们,输入密码就能进入,目的是让藏友的作品有据可查,更加保真。于是乎,朋友和藏家纷纷将图片发给了他。
我将微信再往上翻,是早些天的,他来信告诉我在安排画的“后事”。信中说:“我们相识二十年,赤诚相对,您对我的长期关照,人生得一知友,无憾矣……吾一生好画,不善尘事,四十年来作有大小画作八百件,我想留在家乡。如您方便,可转告有关领导,有意捐赠台州博物馆馆藏。扰劳处,请涵!我在广西北海医院治疗,情况不妙,故告之。”当时看到如此悲观情景,我急忙回复:“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不要那么悲观,一切都会好的,盼你早日康复!”
8月17日,素文电告在北京创业的南庐好友黄建立,说南庐情况不好。建立闻讯立即动身赶回台州,一看,整个人已脱形,“胳膊如同木棍”,泪如泉涌。南庐一看建立如此伤心,急忙岔开话题,向他说起自己学习的情况:这些日子,他手不释卷地重读了《列子》《淮南子》《传习录》,现在重温,跟以前的理解大不相同,着实上了一个层次。他进一步谈了这次读书的体会——读书不仅要多,还一定要有辨识力:好的书能增加智慧,开拓视野;不好的书会束缚思想,误导读者……
南庐临终前十来天,忽然想起了家乡的美食——青叶麻糍。从小吃到老,南庐对它的爱是深入骨子里的。青叶是田边地头的艾青或是苎叶,麻糍是用其汁拌到糯米粉中捣揉而成的粉类食物,亮得绿莹莹,且具有很强的糯性。在疾病日益加剧时,南庐叫姐姐去做些来,拿到后,他吃得如此香甜美味,家人们不忍打扰,而心里无不泛起一阵辛酸。直到弥留之际,他还交代儿子,在每年清明祭拜时,不要忘了捎上青叶麻糍,其子黄彦含泪答应。他是怀着对家乡美食的喜爱和不舍离开的,这也展现了他视死如归、向死而生的逍遥和洒脱!
8月28日,姜宝林从北京专程来看他。我先于老师到达南庐家,其他师友都还未到,看着他这副病态,不觉心头一阵惆怅,眼眶被泪水打湿。坐于床上,他反劝我道:“不要难过,人生终有一死,会过去的,没事!”说话时,他的神色如往常,是那样淡然镇定、若无其事。姜老师来看望时,南庐的生命只剩5天,已走不动了,但他对如何接待老师考虑得非常详细,并列出菜单,具体交代细节。他把最能体现特色的、客人最爱吃的食物排成了一个菜谱,涂涂改改,排得满头冒汗。
去世前几天,他为自己撰拟了挽联,交代友人挂于追悼会的大厅两旁。9月5日,南庐追悼会上,正中大厅悬挂着一对电子显示屏联,上联是“锄草好种豆”,下联是“开垦种云霓”。我想起了《红楼梦》中贾宝玉对袭人说的一段话:“趁你们在,我就死了,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他就是以宝玉所说的面临死亡的超脱和潇洒姿态来对抗疾病和死亡的,这使他的心境如此安详。
透彻了解人生回归于自然的真谛,从而表现出非凡的“鼓盆而歌”,他,山崩于前而不动,地陷于后而不惧,我自归山也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