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站在储物柜前，同往年一样，边端详边轻轻擦拭其中一只不起眼的小陶碗。在一柜子工艺精美的珍藏品中，它显得格外粗糙，颜色也格外寡淡，但偏偏被奶奶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我曾因好奇去问她，而奶奶却只是对我笑，说重要的不是那口陶碗，是碗里盛放的“东西”。看着那口空无一物的旧碗，儿时的我总觉不解。

　　从前奶奶一家住在乡下，当时的房屋都是单独成幢，造房子时几乎不会请工程队，都是家里人一砖一瓦亲手盖的。住在奶奶家隔壁的潘大爷正在建新房，他一直单身，无妻无子。那年农忙有些提前，盖房与收稻的辛苦夹杂着不知下次雨水何时来的烦躁，使大爷一度感到力不从心。中午的闲暇时刻，恰巧出门倒水的奶奶，扭头便看到灰心丧气的老潘，看着他身旁还未完工的新房，自然会意。将倒水的脸盆往地上一放，往围裙上擦了擦手里的水，走到潘大爷跟前，拎起那叠起的砖头——

　　“老潘，接着干！”

　　有了奶奶的帮忙，潘大爷的房子确实比预期提前了好几个星期完成。比潘大爷更高兴的是奶奶，当天下午完工，她就拉着自己认识的人来看她的成果。据奶奶回忆，“那天的谷子特别香，风吹在脸上凉凉的，舒服得很。”也就是那晚，潘大爷敲响了奶奶的家门，手中拿着的是一只有些不对称的小陶碗，大爷像孩子一样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对奶奶说：“囡，大爷没什么值钱货，专门定做了个粗陶碗，把它送给你。”

　　自此，这个小碗变成了奶奶吃饭的专属碗，直到后来旧得不行才没有继续使用，却俨然成了奶奶最长远的精神寄托。我曾望着这口空陶碗出神，思索陶碗里盛着的“东西”究竟为何物，虽似懂非懂，但总觉得有什么答案正欲破壳而出。

　　奶奶从不过分要求后辈应该如何去做，只是常将“帮”字挂在嘴边。于是，后来的一个寻常午后，当快递员扛着重箱汗流浃背敲响我的家门时，我请他留步，为他端来一碗水。他眼里是难掩的惊喜与诧异，大口喝罢将它搁于走廊窗沿，欠身道谢，复又匆匆离去。我望着这碗剩下一小半的清水，看着午后骄阳的光影在其间雀跃，想起快递员离去前嘴边挂着的笑影——这口圆整的瓷碗比奶奶那口陶碗看去好上太多，我却依稀间看到了那口旧碗的影子。这个午后，与四五十年前的某个寻常午后恍若倏然有了交集。

　　我突然领悟了奶奶的话中深意，陶碗是空的，却也载满了万物。或许，陶碗所承载的，并非只是当年潘大爷的感激，更多的是奶奶对于助人的最初心得，亦是为乐的开始。碗虽平常物，内里有乾坤：“碗”即“宛”，圆融美满，是世间美好品行的直观载体；“碗”即“挽”，携手共进，是亲朋相交互助的真情延续。

　　中华大家的文化由千千万万小家文化积淀而成，家风传承亦是一种文化传承。中国古人强调积善修身、以德立命，这是奶奶言传身教教会我的道理，是几代乃至千百年来文化传承赋予我的处世底气。厚德载物、厚德承家，作为小家的一员，我愿做到对他人常怀施予之心，不求所得；作为中华大家的一分子，我更愿久记对万物常怀敬虔之意，无问西东。心常怀施予，“碗”自有真情，善行家风恒久远，吾辈自当力践行。

　　市三中王谦点评：从一个普通的陶碗里，渗透着中国传承千年的助人为乐、积善修身的美好世风。作者文笔细腻、流畅，故事娓娓道来，真挚纯朴，对“碗”的谐音梗既生动有趣又富含深意，很是美妙。由小及大、由物及人的写法，让故事在家常中透着大命题大哲思，特别亲切又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