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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章柠檬/文

  雁鸣街怎么能叫街呢?从我入住雁鸣街起,我就觉得起这名的人太随意了。温岭前溪上有座最热闹的桥,叫大元桥,雁鸣街就紧挨着大元桥,桥以南、以东的一段路,往更合适说,是随意的路围成的那个随意的圈,都叫雁鸣街。

  随意是随意了点,雁鸣街的居民本就过得“不正经”,他们似乎从不贪恋车水马龙的繁华,也不追求劳心劳力的富有,只想把日子过得跟家附近的大元桥一样安稳平和,跟前溪一样清闲有趣。

  雁鸣街上有家炸排骨的,我敢说,是温岭市区最早开始卖炸排骨的。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因为根本就没有门面,但你走到大元桥,随便找个人打听,“炸排骨的是哪家?”或“象鼻头住哪里?”兴许就有人指给你看,就在临溪的一排三层楼里,其中一家。主人叫祥,邻居们都喊他“象鼻头”,我喊他祥伯,今年有70多岁了。他和老婆原先都是温岭丝厂的工人,下岗那一年就开始卖炸排骨。上世纪90年代初,一对下岗工人,抚养3个孩子,艰难可想而知。可我从没见过他们一家子犯难的时候,印象中,他们一直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祥伯刚开始炸排骨时,生意并不好,他每天凌晨就得起来开灶,还要赶好几个菜市场摆摊,可带回来的炸排骨还是很多,祥伯就自己下着小酒吃,再分给邻居们吃。我小时候住奶奶家,就住祥伯隔壁,老爱往他家跑,因为他有个和我一样不爱学习的儿子,我们特别能玩到一块儿。更吸引我的是,祥伯和老婆从不打骂小孩,即使忙得焦头烂额,即使生意很清淡,也任凭一屋子孩子打打闹闹,还抽空给我们装了一个秋千玩,还忙里偷闲地给我们油炸点小零食逗我们开心。人嘛,你一直对生活笑,生活那张脸,再严肃也有绷不住的时候。祥伯就这么傻乐傻乐地坚持了很多年,硬是把炸排骨做出了自己的味道,几乎全市所有的菜市场都抢着跟他拿货,他每天送货都来不及,哪顾得上在雁鸣街开个店。

  其实这也不是理由,“钱是赚不完的,太忙了就没时间花钱了”,祥伯想得可明白了。现在的他虽说富得在温岭买了好几套大房子,但他依然是多年前邻居们打趣的、喜欢的那个“傻样”——一年四季穿着个大背心、大裤衩在家门口的水槽旁搓澡,这是祥伯的标配。

  雁鸣街的大元桥旁有家馒头店,附近的居民几乎都在那里买早餐,开了快40年了,好多年连个店名都没有,就最近几年才潦草地挂上了一个牌——“大元桥馒头店”。店里掌柜是个馒头样的女人,从年轻卖到年老,一直白胖白胖的。我从上小学时拿着奶奶给的粮票跟她买馒头,一直买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后来她孙子都有了,邻居们都喊她的孙子“小馒头”,我就跟着喊她“馒头奶奶”。她也挺乐意的,反正全家人都在馒头店里干活,“馒头”是这一片居民对她唯一的认识,也是最大的好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惯了她家的馒头,我到哪里都遇不到“馒头奶奶”的好手艺,每逢回家里,闭着眼都能闻出这是她家的大包子、白馒头、开花馒头,还是咸圆、花卷、青团。“你上小学时,天天踮着脚来买两个大馒头,中间再夹根油条,现在这么大的人了,咋就啃一个包子完事了呢?”馒头奶奶老了,这话她都不晓得问过我几遍了。“那时您家的馒头能让我竖着长,现在您家的馒头只会让我横着长,可不敢多吃!”我笑着回答她,我害怕会吃成她那样胖。

  雁鸣街快拆了,你说馒头奶奶会不会遗憾,开了一辈子馒头店,说了一辈子要起个好店名,好像还没完成,就不能再干下去了?

  顺着馒头店再往东50米左右,就有一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理发店,不,我们叫它剃头店。矮矮的一间石板小平房,总共就20平吧,都这么小了,还被主人隔了一个内间,用来打打牌、喝喝茶。在这里剃头的大老爷们居多,但像我等“不要脸”的女邻居也常来光顾。“不要脸”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我们早已过了注重脸蛋的年纪,对理发的要求很是平常;二是我们喜欢到他店里占便宜,修个刘海呀,简单地把长发剪个短呀,店主从不收钱。就算正儿八经地让他理个发,他也会客气地说:“算了,这里都是男人给钱的,你要非给不可,就扫个5元、10元吧,都可以!”

  这个他,名叫夏小林,个子不高,一身的腱子肉,虽说一直从事理发这个行当,但他的爱好却是练武。作为带出不下10个徒弟的剃头老师傅,你可以说他手艺不好,但不能说他武功不好,否则他准跟你急。我虽没见识过他武功有多厉害,但他常年一副紧身黑T恤+牛仔裤的打扮,再配上他的光头和他黢黑的皮肤,光外型就挺能吓唬人的,让我会不自觉地想到“黑帮老大”这个词。他今年应该60多岁了,听说小时候吃过不少苦,也没少受人欺负,或许他那代人把“看上去凶一点”作为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只是他们会不小心把心底的善良暴露给相处多年的街坊邻居。

  再来说个雁鸣街的外人吧,这几年才开始和我们熟络起来的一个来自滨海的小伙子。因为天生有点跛脚,快40岁的他依然是个单身汉,靠卖水果谋生。他在大元桥旁租了一个很小的仓库,然后就在桥上摆摊,虽在城管看来不太合适,但这是跛脚小伙子能想到的最低的经营成本。

  说实话,他除了跛脚,长得还挺精神的,1米7左右,浓眉大眼,因家里条件不好,没怎么上过学,说话很憨很直。他来这里没多久,雁鸣街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可高兴了,老请人吃水果。渐渐地,他在大元桥的水果摊成了附近居民拿他打趣的地儿,热闹得嘞,常把桥都给笑震了。

  跛脚小伙子为了娶媳妇的梦想,也是拼了,水果越进越多,每天摇晃着跛脚的身板开小三轮、搬箱子、招呼客人、收摊,忙活得一刻不得闲。水果摊摆大了,也有坏处,偶尔来检查的时候得赶紧收,还得快。不过,跛脚小伙子一次都没闪失过,知道为啥吗?他送给邻居吃的水果多,来帮忙的人也多嘛,三下两下就帮他搞定了。有时,围在他摊前的这群吃客还义务帮他当托,起哄似的帮他早点把水果卖完,他每晚要骑两个小时左右的三轮车回家,他在市区还没有家。

  不知道跛脚小伙子什么时候会成家,雁鸣街的人还在继续给他说亲,走过他的摊前,还是喜欢随便抓几个水果吃吃。

  日子过着过着,或许就会有明确的答案,人走着走着,或许就会有温柔的着落。就像这雁鸣街,仿佛昨天还听见弄堂里有人在抱怨,“这里怎么能算街呢,车也开不进来”,不承想,不久以后,这里真的不会再叫街了,都要拆了,雁鸣街也将不存在了。

  这里的人们得换个地方继续悠哉乐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