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连清/文
横峰,制鞋之乡,闻名遐迩。
横峰山之东,有一条主干河道流经,在街南与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相交,以此发散出去,衍生出200多条大小河流,形成一张巨大的水网,枝枝节节,纵横交错。这张水网,是温黄平原水系的一部分,与大海相抱相拥。
从横峰流去的水,不急不缓,静静地流淌;清风吹过,会溅起朵朵浪花。这浪花,就像发生在这街上这河畔的一个个故事,并由此演绎成源源不断的连续剧,映照着一个时代的变迁。
山之旁江之畔,横峰街紧紧地依偎着。《水洋金氏宗谱》记载,横峰人金豹君、金春圃等人,于清朝乾隆辛丑年(1781年)发起建街立市,至今已有240多年。街已显低矮、破旧,像个佝偻着的耆者。然而,令人欣喜的是至今“健在”,它不声不响地和摩登的鞋业新城并肩站在一起,站成了伟大的谦虚,站成了一部横峰沧桑的历史。
街,分东西两端。西边,与山联接,一个小十字路口过东是几间街屋。一座桥梁横跨两岸,是为“横峰桥”。过了桥,各种店铺鳞次栉比,有饮食店、理发店、布店、药店;再过去是乡公所、邮电所、文化站等。理发店对面是一个路廊,通向北边的西洋祝洋;药店向南是小学和大操场。如果把老街比成一只虎,西段是头,桥是颈,东段是身,向北的路廊通道、向南的一段短巷就是脚了。似乎还少了脚,不要紧,艺术上的虎就不一定要画全的,画全了,反而显得僵硬。街是虎,横峰山是龙,那就是龙虎呈祥。毛主席诗云: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这正是横峰的真实写照。
街,是这方土地的一个中心,有很强的磁性,吸引着四面八方的百姓。人们有事没事常往街上走,大多是为了生计,这里有人们需要的柴米油盐、鱼虾蟹鳖、饮品糕点;脚头顺了,没事也喜欢去逛逛,看看行情,听听消息。
我后头的福顺,一表人才,常去街上那个理发店剪一个时髦的发型,造个型,打个蜡,显示自己的漂亮和气质,大伙很是羡慕。我和士云、春阳、达森、福云等小伙伴往街上跑,是去看“西洋镜”,有戏的时候去戏棚前看热闹,也常去大操场上学骑自行车。
我大伯嫁女儿要去街上买嫁妆,叫我一起去。我们摇着小船,将船泊于桥下。什么柜呀桶的,大大小小搬了红彤彤的一船。快到家时,我发现一个字写错了。我告诉大伯:“这里把‘愉快’写成了‘偷快’,‘小偷’的‘偷’。”大伯说,这哪能行?这关系到女儿一生的幸福。家里没有笔和漆,就只好驾船返回,叫卖家改过来,其实是只点了一下。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天。
横峰的水,在平时的日子,是悠闲着的,晃晃荡荡,四处漫漶;而在台风大雨天,东西两闸开启,河水会匆匆赶路,汹涌奔流。横峰桥街不也具有这双重的性格么?
集市,也叫市日,是横峰街的高光时刻。一大早,人们从四邻八乡赶来,男女老少,一路喧哗;有挑的、提的、空着篮子的,也有用车拉的。水乡船多,摇着小船来赶集的,将街旁的月河两岸泊得里一层外一层。街头巷尾人流滚滚,吆五喝六。原先的街道摆不过来,就向外扩张,路边、桥上、江畔、操场上、路廊里都摆了个遍。什么菜行、肉行、鱼行、柴行、禽蛋行、水果行,“行行重行行”。如遇节假日,上元、清明、端午、冬至更是热闹非凡,而七月半、十月半、赶年集尤甚。中午时分,人们带着自己所购的物品,装着满心欢喜和希望,原路返回。一来一往,就像潮起潮落。
记得过去一个时期,我们村里许多人用稻草搓绳,搓好的绳,拿市日去卖。我那时读书,回家一有空就去搓。搓绳虽然简单,但时间一长,手就会起泡出血;绳子是用右边的大腿压着搓的,裤子很快被磨破,大腿上的皮肤也被磨破。我的手和大腿都起了泡,以后结了茧。搓好的绳长长的,超过了月河的长度;然后将它卷起来,一卷一卷的。每到市日就拿到路廊里的绳行去卖,每斤一角,一个市日也能卖几元钱。一年的学费也大体指望这个路廊了。
横峰街的集市,是以生活物资为主的,我记得那时牲畜特别是牛的交易在潘郎,莞渭地区串的蓑衣拿到城关、楚门、泽国市场上交易,我的发小士云家的小猪崽是送去横山头市场卖……各个集市的日子也自然岔开。还记得这样的顺口溜:一六塘下,二七盘马,三八肖家桥,四九大路毛。城关三六九,箬横五十,横峰是四九。这是温黄平原商品经济繁荣和兴旺的一个缩影和注脚。
中街北面有几间鞋作坊,是社办企业。那时,个体为“资本主义尾巴”,是不被允许的。每每经过,我都好奇地往里瞧,只见黑压压的很多人,有的在穿线,有的在剪料,有的在敲鞋绑,一片忙碌的景象。1978年后,大政方针变了,提倡国家、集体、个体和合股企业“四个轮子一起转”。这时,原在“地下”的就冒上来了,这个社办企业的员工纷纷自办作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随之,外来民工蜂拥而入,多时达10万之多,是本地人口的3倍。亲友带亲友,一户带一户,多时达8000多家。鞋材鞋子市场应运而生,成为全国的集散中心,开往各地的车辆停满大街小巷,横石路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鸡蛋壳里摆道场”,放不下了,就往外扩张,鞋材大厦、横峰大厦、街道大厦等像雨后春笋一样前赴后继地拔地而起。鞋的细分市场,星罗棋布,布满新老街区。这种势头外溢至周边镇街,使城北、城东、泽国、大溪、温峤等环横峰地带也都成了鞋乡,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垃圾成山、污水横流、河道发臭、火灾频发。聪明的横峰人在破解“瓶颈”时,发明了全域改造的做法。请看,莞渭陈、方家洋和马鞍桥村旧农舍和“三合一”作坊不见了,三村合一的川安华庭小区拔地而起,一个整洁、漂亮、鲜花盛开的新城社区活脱脱地呈现眼前。生活和生产分离开来,一个高大的、规范的、智能的鞋业集聚园区已在马鞍桥村落成。看到这千载难逢的“惊险一跃”,有谁能不为这里的美梦成真而赞叹不已?
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站在横峰桥上,举目南眺,一幢幢高楼、一个个社区首尾相牵,市区核心区隐约可见;宽阔的中华路、川安路浩荡而来,与横峰城区浑然天成;回望眼前,新城和老街屹立于横峰河畔,俯瞰着一江碧水晃晃悠悠,徐徐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