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柠檬/文

　　温岭九龙湖有个蹦迪角，有天傍晚我和朋友驱车经过，劲爆的音乐声让我忍不住摇窗看了一眼，转头就跟朋友说：“哇，神经病啊，这么多人，露天下这么疯狂！”没想到，时隔不久，我和朋友都加入了这支“神经病”的队伍，且隔三岔五地去发一下神经，疯狂的感觉真好。

　　这个蹦迪角是由几个爱音乐的年轻人组织的，场地非常简单，4台大音箱、3只旋转灯，6平方米左右、1米见高的弹簧钢板台算是领舞台。每晚6点30分，音乐准时响起，几个领舞的年轻人就站到了台上。一开始他们跳得略显孤独，但不一会儿工夫，三三两两的人群就会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越来越多，基本上到7点左右，那一角就能呈现出一张近百人织成的密密麻麻、欢乐弹动的人网了。

　　音乐放的是迪吧专场音乐，没有太过刺耳、激烈的电音，歌曲也不全是过时的流行歌，偶尔会穿插几首网红歌曲，总之节奏很适中，旋律很大众，完全符合台上那个年轻人喊的，“大家跟着摇起来！”对，跟上音乐摇起来就是了。

　　摇起来的不仅是年轻人，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居多，还有老年人，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全在一个池子里用自己的方式沸腾。先说老年人吧，他们通常面无表情、低头自顾，但跳得是相当认真，会认认真真抢拍子，也会认认真真唱错歌，他们或是一个动作重复到底，或是甩了头、再甩胳膊、再甩腰、再甩大腿，蹦的就是个养生迪。年轻人就没那么认真，他们摇得自由散漫，却又相当好看，浑身上下冒着青春的任性与不羁，他们可以不按常理去摇，他们玩的就是自己的节奏。我等中年人，貌似比老年人活泼，又不敢靠近年轻人的浮夸，整齐划一的是我们，微笑和善的是我们，会唱又不敢大声唱的是我们。

　　不就是摇起来吗，无需太多技巧，也没有谁好谁差，站位不分前后，后来者大可随便加塞，只要还有落脚的地方，人从众叕的气势正是蹦迪的正确打开方式。7点30分左右，人潮会达到一个顶峰，少说也有300号人吧，挤不下的就往花坛边沿上站，就差爬上树了。露天蹦迪有一个好处，音乐所及皆是舞台，似有一股强劲的热浪从舞台中心向周围蔓延，音箱背后、廊檐下、步行道上，都有情不自禁随音乐摆动的身影。

　　当氛围达到了高潮，喊麦的小伙子也适时出现了。他长得很壮实，声音也壮实，穿着很低调，一贯是黑色短袖老头衫，但他一出声就很高调，总能激起全场共振。他不仅负责唱歌，也负责带领大家一起释放热情。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老歌，响亮又痛快地敲击着黑夜。一群不相识的人，在一个陌生的场合同唱一首歌的感觉确实美妙，仿佛整个场子都是朋友。黑夜让我们的内心畅快，黑夜也让我们看不见社会地位、经济实力、花容月貌等一切浮云。我们享受着纯粹的生命，交换着平等的热情。

　　以前我很瞧不上“哦累累哦啦啦”“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左飞飞，右飞飞”“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谁最帅、谁最帅”等喊麦顺口溜，觉得太low了，可谁又比谁高级呢，出来蹦主打的就是一个嗨，崇拜的就是快乐。当你不自觉地跟着人群整齐回应时，每喊一嗓子都觉得抖落了一件沉沉的外套，“好嗨哟，感觉人生已达到了巅峰”，对，就这歌词的感觉。

　　有大胆的妹子跳嗨了，直接蹦上了领舞台，她们有些是结伴而来的外地打工妹，穿着打扮实在说不上新潮，她们手拉着手在台上乱扭一通，跳得是真潦草，也是真快活！她们好喜欢霸占舞台，迎接欢呼，仿佛那一刻的音乐、热情、自由让她们穿上了一件闪亮的铠甲，那一刻她们可以做自己的王，将搬砖的卑微和城市的冷漠统统打败。

　　还有一群哥们，他们开启的是沉浸式蹦迪模式，花衬衫、紧身裤、墨镜、金链子，有备而来。他们成功地带你穿越到了迪士科风靡的上世纪80年代。他们当然也会站到领舞台上炫，所谓娱乐精神，我想这也算一种吧。

　　现场很嗨！嗨到你可以随时上台“我型我秀”，你也可以随时跟喊麦小伙子借走话筒，来一首！偶尔，你会看见一些网红到这里来直播，毕竟是互联网时代，谁能阻止她们靠一张漂亮的脸、一段魔性的舞在热闹的人群中实现流量变现。青春没有售价，赚钱就在当下。你可以不屑一顾，但你参与的这场蹦迪已经成为她的流量了。

　　没有酒精没有烟，只有灯光和音乐，每次嗨足2小时。或许太多的人想来这里松松绑，然后继续和白天的生活死磕。

　　听说组织者三年前就搞了，因为疫情停了好几年，后又因为呼声很高又搞起来了。这个蹦迪角，酷暑严寒、刮风下雨都没停过，但也因为不符合这个、那个规定，被叫停过几次。我想随着城市的多元发展，城市管理者也一定会多一些开明和宽容，安放市民自己制造的低成本的集体“嗨皮”。

　　我每次去蹦迪角，始终戴着口罩，属于极个别。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这群陌生人中躲避什么，或许躲避的只是真诚的自己，有天应该可以摘下口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