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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筒温岭嵌糕的获奖感言

  章柠檬/文

  自从上周我在央视新闻露脸后,早餐界的朋友们就不淡定了。蒸笼家的说:“就你那鼓囊囊的  样,凭啥出圈?且不说小笼包每天穿着精致的花边领,花卷着一身碎花大摆裙,连刀切都比你拾掇得周正。”水煮家的说:“咱饺子长得有模有样,馄饨衣袂飘飘,面条整齐修长,个个有范儿,且咱出场向来有碗盛着,有汤泡着,有菜配着,就你这奇奇怪怪的身材,还整天耷拉着个歪嘴,可别称自己是手提大水饺了,我嫌丢脸!咱进得了早餐场,也混得了夜店,你呢?”油炸家的说:“油条、麻球、炸糍粑,个个金黄透亮自带贵气,你咧着个嘴,仰着个头,挺着个肚子,只有傻气!”

  确实,无论从出身、学历,还是从颜值、品味上评判,我都没有明显的优势。但“爱”这个东西,本身就没有标准去衡量。温岭人偏爱我,可能是因为我刚好长在他们对艰苦岁月的回忆中,长在他们对美好食物的渴求中,长在他们对市井生活的满足中。

  饺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她当然不高兴有人称我为大饺子,作为温岭嵌糕,我真没那么骄傲的历史。我早上还听见一个温岭老人,对着手机上宣传我的视频,哈哈大笑说:“就这gie糕,被吹上天了,也就上世纪80年代初,生活条件好了,温岭市日头(集市)开始卖gie糕,能有多少花头,糕里包点菜而已。”我保守一算,连50年的历史都没有。不过,老人接下来讲的故事,让人对“温岭gie糕”不长的历史也肃然起敬,那里藏着一代人的集体味蕾,藏着一代人对抗贫苦、追求幸福的集体回忆。

  温岭嵌糕,当然要从糕开始说起。上世纪70年代末,经历了饥荒、传统的计划经济,整个国民经济十分艰难,大家急需吃饱饭。米糕,根本不是寻常百姓家的日常食物,而是过年的奢侈品,但即使是食物最贫瘠、最单调的年代,也阻挡不了人们对小日子的尽情发挥和用心创造。等生活条件稍有改善了,各家开始囤到一点比早米更好一点的粳米了,就想着可以用粳米捣点米糕出来。年糕之所以叫年糕,完全是因了米糕的稀罕程度,不到年关,家里怎舍得打粳米的主意,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干硬、清淡的早米。也因了这份稀罕,那时做年糕特别有仪式感,几乎是当成每家过年的一件大事来操办。

  如果明天要做糕,当天晚上就已经把氛围感拉满了,妇女们把白胖胖的粳米一遍遍地浸泡,喜笑颜开地去约左邻右舍明天来帮忙,小孩子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美味奔走相告。那时的年糕是不靠机器加工的,村里定点有个石臼,反复蒸熟的米倒入石臼里,两个男人一起,一人用木锤不停地捶打,一人用手适时地翻动年糕,配合默契。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偶尔会揪一小把糕花分给小孩吃,小孩吧唧吧唧地小口小口嚼,都舍不得一下子嚼完。

  每一次用力的捶打,不仅打出了年糕的软糯,也打出了生活的坚韧。那一口热气腾腾、米香四溢的年糕滋味,只有尝过饥饿、努力奋斗的人懂。你说,从清贫中挺过来的老一辈温岭人能不留恋年糕的好滋味吗?那一年等一次的味蕾缺失感和长久积累的年糕欲,得靠以后的年年岁岁去慢慢弥补、去慢慢满足。而他们对年糕的喜爱,也会不经意间传承给下一代,再下一代。

  日子只有在慢慢踏实后,才能开出矫情的花。年糕蘸糖是一种美味,年糕里夹点咸菜也是一种美味,人们对美食的追求从来不乏想象力,温岭人在这想象力中又渐渐赋予了海边人、小镇人的饮食习惯和性格特点。被海风吹大的海边人是亲近咸味的,他们不仅要在年糕的制作上放稍许盐,而且更倾向于年糕和各式咸香适宜、新鲜出锅的炒菜的融合。

  简简单单的炒萝卜、炒土豆、炒绿豆芽、炒咸菜等,那是小镇居民最质朴的饮食色彩。当油条、鸡蛋、卤肉等开始丰富居民的餐桌时,它们同样被请进了年糕里。勤劳吃苦、积极奔跑的温岭人,是享受不来悠闲的早点心、下午茶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份结结实实、合乎胃口的早餐,温岭嵌糕恰好能满足这样的需求。我,应该就是这样在温岭人的不断创造中诞生,并慢慢成长起来的吧。

  虽然我深受温岭人的热捧,但我骄傲了吗?我膨胀了吗?没有!我日复一日地坚持凌晨开工,用最鲜活的姿态迎接早起的打工人。我一直安身于市井小巷,从不多看繁华一眼,只有在温岭生活得最深的人才能给予我最深的情感。我的门面一直是狭小的、简陋的,却能把温岭人的热情盛得刚刚好,他们喜欢人挨着人地把早餐的热乎劲团团围住。我的制作过程简单、敞亮,令温岭人性情中的豪爽、随性得以快意发挥。

  “糕再少点,加根油条,肉要肥点的,豆腐干再来一块……”没有一筒年糕是可以复制的,要的就是当下的感觉。我的表达直接明显,毫不含糊,看得见的红萝卜、白豆芽,菜是菜、肉是肉,从不让人费心揣摩其中滋味,阳光的温岭人的确有着相对应的性情——质朴、率真、爱憎分明。

  说不清是温岭人成全了温岭嵌糕,还是温岭嵌糕迎合了温岭人。在温岭老城区,平均500米就有一家嵌糕店。卖糕的人揪一团年糕,用手掌压成不太规则的扁圆状,往里放各种菜,用手指捏合成月亮弯,留一小开口,再灌入一勺鲜浓的猪肉汤。就这技术一点都不算高的操作,温岭人却百看不厌,就这淳朴得不能再淳朴的饭菜香,温岭人却百吃不厌,就这连个店名都可有可无的小摊,却成了温岭人心中不可或缺的家乡风景。

  世上的美食那么多,走南闯北的温岭人依然钟情于我。有时,我不禁去想,爱是什么?爱是一种瘾吧。瘾是什么?是一种多年不变的习惯。习惯是什么?是性格和追求的外化。这样就不难理解,他们多年以“温岭”冠我之名。一筒温岭嵌糕,对温岭人应该不只是饱腹,有人吃到的是怀念,有人吃到的是亲切,有人吃到的是乡愁。

  尽管目前我也算是网红了,但我不喜欢你坐在高档的餐厅里,或以外卖的方式见我。我希望你还能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踱到家附近喧嚣的糕摊前,挤进去,大声喊:“糕gie筒,豆腐生一碗……”然后不慌不忙地注视着我的到来,那才是真正的我。

  同行们老问我:“你现在这么出名,给你颁的是啥奖?”其实啥奖都没有,最好吃、最好看、最有味,我都担当不起。其实也有奖,他们把“最温岭”给了我,这是我的至高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