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编时光
叶海鸥/文
二零二二年九月的某周四晚。
那晚应该是月如上弦,峨眉轻描。走进一家名为“清隐居”的茶室,邂逅了一群小伙伴,用一双手、一根棉绳编织了一季的惬意时光。从此,爱上手编,疯狂的那种。
清隐在此居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清隐居是也。清隐居,位于温岭市太平街道塔下保塔路紫庭苑外围商铺的最里间,门前一片丰茂翠竹,让此居宛在山间林里。如不是有意找寻,定会擦肩错过。在车水马龙的“开元”地段,在灯红酒绿的乾宫一侧,竟隐藏着一处可品茗、可轻聊、可发呆的清雅之地。“大隐隐于市”,就是此居。
清隐居,顾名思义“清寂隐秘的居所”,或是“隐居在这清寂之所”。轻推木门,房内古筝轻音如山涧泉鸣般穿空而来,让久居喧哗的身心一时间魔怔了。抬眸环顾这间被筝音浸润得轻柔静好的茶室,室内最北端有一张很大很长的实木桌,上面茶具一应俱全,那袅袅而起的水雾氤氲了这茶室的一隅。有几位青衣红衫的少女浅笑其间,让人恍如误入仙境。走过这清香微漾的大堂,最里间的灯火就是我们手工党的幸福所在。在这里,从当晚开始,十几个小伙伴,逢周四晚必清隐于此居,编织快乐,与惬意缠绕。这十几位小伙伴中,其中年轻一拨居右而坐,中老年一拨居左,人以群分,泾渭分明。
年轻姑娘们结伴报名,组团而来,手上编织,嘴上互侃、互“怼”、互“拆台”,虽相“讽”相“讥”,但无恶意,就如姊妹间的“斗嘴”,以此取乐。不信,你听。“你编的是啥?”一姑娘惊问。“当然是花生,你瞎啊?”编者答。“你确定?分明是个长残了的葫芦。”另一个适时“补刀”。这腔调,这神情,这模样,瞬间把居左而坐的中老年妇女拉回了曾经“好斗”的年少,那时家里兄弟姐妹成群,平日生活的常态就是“争锋相对”地互相挤对,对的,就如眼前这般斗嘴的模样,太真切,太熟悉,却又太遥远了。于是,一番羡慕青春无敌,一阵感慨岁月如梭。
话说我们这帮中老年妇女,基本上都是“单报独斗”而来的。年龄让我们学会“成稳”“谦逊”“欣赏”,是的,我们之间没有如上戏谑的话语对白,只有相互鼓励,相互点赞。不信,你听。“哎呀,人老了,不中用了,看看我把柿子硬是编成了南瓜。”“已经很了不起了,第一次编织,就能顺利上手。”“只要是自己编的,都是限量版,绝版。”“自己编的,就是最好看的。”“嗯,很不错啊,手工很平整。”我们就是在这种互相肯定中编织着周四晚上独有的欢愉。那些“互撕”,那些互助,时时溅落在清隐居的这张大大的长长的木桌上,静谧了一室的清寂时光。
只此青绿
朱老师的棉绳收纳盒,收藏着一季缤纷的春。其中有奶白、奶咖、甘草黄、菠萝黄、焦糖、月白、丁香紫、樱桃红、素粉……万紫千红,无所不有。
但任凭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有青绿是我情之所钟。
在我年少青春的年岁里,我独爱绿。当然无法忘却那套过年新衣——军绿的中山装,那是我们那条小街上最活泼、最俏趣的色彩,那年少张狂的笑声,现在仍时时在我记忆深处溢出。当然无法忘却那年夏季的翠绿无袖上衣配中裤(那时我们都称之为“马裤”),那一套的翠绿晕染的那段年少时光,都是青青与绿绿。当然无法忘却初中时骑在28寸红色弯档“海狮”牌单车上那一身叶绿的运动服,“红配绿”的绝搭,在记忆中的校园里招摇……那些记忆中层层叠叠的绿衣,就是曾经最明媚的年少与青春。年岁逐增,渐进知命之年,偏爱绿的同时兼爱蓝、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开衣柜,各色的绿与各样的蓝,虽单调但清心,我很喜欢。
我有一只单独存放编织物的储藏柜,柜子里没有姹紫嫣红的缤纷与斑斓,唯有浅葱、青芒、叶绿、军绿、墨绿、紺蓝、幽蓝、青碧等等。伙伴们编成熟色的柿子与花生,我编的是青涩柿与绿花生;伙伴们编丁香紫的杯垫,我的是幽蓝;伙伴们编的是少女粉或焦糖色包包,张扬着青春的粉嫩或隐约着成熟的知性,我的包包不是青碧就是青芒,不是幽蓝就是藏青。是的,打开储藏柜,只此青绿。
那一柜子的青绿,不由得想起那支惊艳了时空的舞蹈,一眼千年。《只此青绿》,那青绿相间的水袖轻轻柔柔一挥,那就是一份东方式的温婉、静谧与雅致。记起《说文解字》里说:“青,东方色也。”东方色,一为早晨之意,东方泛白,之后为青;二为“东方文化之特色”的意蕴。君不闻“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确,东方古文化喜以“青”入色,且“青”又喜以叠词入诗,这大概意味着一种音韵的弥漫与颜色的渲染。哈哈,原来,自小骨子里葱茏、蓬勃的“绿意”,竟有如此渊源,格调秒升。
轻轻合上储物柜,心里窃喜。嘘!我竟“私藏”了一幅名作《千里江山图》,我竟私藏了一种东方独有的色彩,其名曰“东方色”。
心有千千结
云丽,资深手编党。随朱老师“学艺”已有三期,我们都戏称她为“三朝元老”。问其缘由,答曰:手编,很减压,很治愈。
是的,来这里,不是为这门手艺,更不是为成就一名“手艺人”。现世太碾压,过于紧迫,时刻绷紧的心弦需要舒缓,而每周四晚清隐居里以手工清隐是最好的疗愈。记得第一节课,19:00-20:30,历时一个半小时,第一次真正体悟了世间真有“减压”这一生活方式。当你全身心地投入到一棵“绿树”的编织,当你全神贯注地跟着老师的每一个步骤,当你只专注于你的双手与手中的那根棉绳,你就会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忘了来清隐之前还缠绕着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情琐绪。一切的俗念,就在这手中绿绳的缠缠绕绕中清空、归零。等到各自散去时,你会由衷地觉得心是轻松的,清澈晴朗,无一尘埃沾染。那晚走出清隐居,仰望那枚上弦月,异常清晰地悬于青空之上、苍穹之巅。那月白与天青,是世间绝配,绝美。
但后来,这减压感与治愈感慢慢消失,不是因为对“手编”“移情别恋”,而恰恰是对“手编”狂热痴迷。周末时,再也无暇拾起枕边《当代西方文艺理论》这本读书会的必读书;晚上居家时,再也无心跟着视频里的大妈舞一曲;闲暇时,再也无闲情去侍弄“一砚淡墨”这私人小号……我把工作之余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给了手编。编完青柿,编渐黄的柿,再编成熟色的,我喜欢看柿子在我指尖慢慢由“青”泛“黄”至成熟,然后排成一溜,用欣赏艺术品的目光,逐一仔细端详,仿佛那是我一个个最心爱的孩子。编完幽蓝的手提包,又编青碧色的,再编青芒色的……我为编织而狂。深感一入编织深似海,手编已搅乱了我原本慵懒散漫的生活。因为我手编的目标就是“下一个”,而这“下一个”一直在催逼我,不再从容、悠游与自在。我就这样在编织路上,失了初心——休闲、消遣、打发时光。用段小楼的话说,那就是“不疯魔,不成活”。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那段时日,我仿佛成了周国平先生笔下的那只兔子,从当初赏月的悠闲与喜悦,变成了守月的惶恐与不安。其实月亮守与不守,它都在,不增不减。保持初心,月亮就是我们的好心情,就是我们消减烦恼与忧愁的好物件。就像编织,你心态自在,编织就是减压物;你心膨胀,编织就是另一种负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仅是一念之间。其实减压与治愈不在编织,在心。心若贪,即使最“无公害”的编织也会最累心。心若空明,即使身在万丈红尘名利场,心也会如鲲鹏,自在遨游。
到如今,依然爱编织,依然一往情深,只是不再焦灼,而是享受。家里客厅总摆放着待编的织物,但我只会在空暇时偶尔随心编织几排,不再有“下一个”的孜孜以求。不妨,让我悄悄告诉你,编织与电视剧很配,手中的棉绳缠绕,《廉政狙击》的剧情跌宕,各自演绎起伏的人生戏。当然你也可以编织配音频,网易云里太多的“有声书”,你可以再听蒋勋讲《红楼梦》,也可以听听《趣说明朝那些事》,雅俗皆宜,只要能合你彼时彼刻的心意,就是世间最有味的故事,最美妙的天籁。当然你也可以透过落地窗长时间凝视停在窗沿的长尾黑鸟,你也可以数一数房前马路上停着几辆白车、几辆黑车,或是数一数停着几种色彩的车,有没有青绿的车……哈哈,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端详旁边博物馆到底是什么形状,几个角几个边……然后缓过神来,再有一根没一根地编一下手中还没成型的玄关垫,垫子是墨绿的……我想这才是我想要的手编生活,这才是清隐居手编的初衷。
把有空的时间适度交给编织,让家的角角落落都有自己手编的小物件,那是蜗居独有的叶氏印记。自二零二二年九月某周四晚开始,注定要把闲余时光托付给编织,用余生来手编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