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不移山
章柠檬/文
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家开门就是一座大山，山脚下的老居民常年想着“愚公移山”，今儿说的就是愚公们的故事。
前溪桥、前溪路，这是温岭家喻户晓的老县城地标，这附近姓“前”的其实还有一座上了年纪的山，叫前山。它之所以不被人熟悉，是因为被一排排的通天房遮住了面孔，几乎不会展露在城市的版图中。我家这一排离前山最近，出前门迈出5步就是山，出后门拐个弯50来步就是前溪。前山虽然没有前溪热闹、出名，但前山却静静地陪伴了我们30多年，已经是家不可或缺的组成，我们欢喜过他，嫌弃过他，改变过它，也被它改变过，四季轮回，年复一年，它记取了我们全部的童年、青春，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对家的回忆。
1992年，我们开始入住前山脚下，那时全市刚开始流行商品房，那时的人们对城市有一种狂热的向往，那时的人民路是温岭最热闹的商业街，下海、炒股、彩票……是那一年刚兴起的热词。集体性地追求繁华、制造喧嚣，也给当时的居处赋予了那个时代的价值观——越往闹市住越显尊贵。而我们，偏偏落户在了僻静的前山脚下，能吵到我们的只有山上的鸟。山还是光秃秃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进院子，说实话还有点乡下的味道，这份寂静现在品来是享受，在当时却是失落，至少它没有满足一个刚从乡下搬到城关居住的小孩强烈的虚荣心。
因为山上并没有多少树木，所以经常会有附近的学校到这里组织爬山比赛，也有勤奋的孩子一大早就爬到山顶去背书，学生们的欢腾和琅琅书声给前山带来了些许生机。后来，居住在这一带的农民开始上山开垦，种上了毛竹、杉树、樟树等，山上渐渐多出了几条通往山顶的小径。大家渐渐跟前山熟络起来了，开辟的菜园子也多了起来，大家在这片山上尽情地发挥自己的特长与爱好，有的种起了番薯、土豆，有的种起了青菜、搭起了瓜棚，有的种上了杨梅树、桃树、樱桃树、枇杷树……
最奇葩的是我爸，居然弄了一个车位。我们跟着他挥了一个星期的锄头，硬是把门前的山脚下开辟出3米见方的停车位，这野蛮行为，只有山可以忍。
总之，前山变绿了，也变好看了，它在长大，它已和这一带居民打成一片。
没过多久，山脚下两个废弃多年的防空洞开放了，我们喜欢叫它香蕉洞，因为它是用来储存香蕉的。隔三岔五的，就会有推板车的长队伍往香蕉洞运送绿色的香蕉，然后每天清晨4点钟，又有小贩们从香蕉洞把黄澄澄的香蕉运出来。大概觉得打扰了附近居民，香蕉洞的老板经常会请我们吃香蕉，小孩们则可以直接跑到香蕉洞里，爱吃多少吃多少。我那时觉得挺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带同学去参观香蕉洞，弯弯曲曲的有600米来长左右，两边高高地堆满了香蕉，见成熟的，随手可摘，兴奋程度不亚于现今的小孩去摘草莓。
其实真正打扰我们生活的，不是香蕉小贩，而是好多居民开始养狗了。对狗来说是件挺幸福的事，这里的狗不用拴，去山上自由溜达，主动上各家各户串门，到晚上才被关进自家院子守门。可对作息规律的人来说，确实挺糟心，半夜山上有个风吹草动，狗吠声此起彼伏，一大早你出门上学，一不小心就会走狗屎运，除非你起得比狗早。“汪星人”6点不到就被放出来了，它们示威游行似的，排着队伍都巡了好几遍山，不知道埋了多少“炸弹”。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前山像个粗汉越长越野了。附近学校早就不在这里安排爬山比赛了，可能走的人少了，山上杂草丛生。先前种的树越长越高，竹子早已成片，也没人砍。先前喜欢种菜的也上了年岁，不爱上山折腾了，仅留下山脚下几株果树，任凭四季雨露浇灌，独自春华秋实。山上的小径已完全没了踪影，大片的高树把太阳遮了个严实，树长得一年比一年高，我们在小院里享受太阳的时间一年比一年短。记得上小学时，在院子里，还能在太阳下玩半天围棋，高中时，一吃完中饭就得跑到四楼去晒太阳。香蕉洞也关闭了，大概这种经营模式已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洞门口被杂物堆放得凌乱不堪，几乎将我们对它的记忆也盖住了。
这几年，开始疯长的大山对我们并不友好，不仅是将很多阳光挡住了，密集的林子里开始有野猫、野狗甚至野猪出没，白天还好，晚上孩子们夜自修回家，大人们都要拿着手电筒到大元桥头接一下才安心。每年夏季傍晚，高亢、嘹亮、持续的蝉鸣声响彻山林，吵得我们吃饭都不香了。每年除了冬季，妈妈都会提醒我们关好纱窗，不仅是防蚊子，蜈蚣、壁虎、蚯蚓、癞蛤蟆也会偷偷找上门。
当然，每当你清晨从床上醒来，睁眼就能看见碧绿的树木，推开窗，草木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你似乎原谅了一些。每当你随心所欲地到山上摘几颗樱桃品尝，一天天看着杨梅由青变红，看桃花开过、看桃子挂树梢，拿起铁锹去山上挖笋……你似乎又原谅了一些。
但不管怎样，前山还是陪伴了我们30多年，“愚公移山”的想法也伴随了我们30多年。
2023年2月22日，“温岭发布”的首条推文让前山脚下的居民沸腾了。定了！前山脚下的雁鸣新村已划入城村改造，愚公可以不用移山，政府帮我们移房子了！当年的愚公是没赶上好时候。
我突然很想对那座山说，谢谢你！谁都无法把你从我们心里移走。相信从此，你会变得更好，我们也会变得更好！
我期待三年后，前山可以真正以山的形式走进温岭的城市版图，开阔、整洁、秀丽，它的美一定不逊于前溪。到时候，我们这些和它生活过的居民一定会再来这里走走，细数那山那人那狗……细数我们挥之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