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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背影

  刘小兵/文

  我与父亲永不见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2020年冬天,新冠疫情暴发,父亲的肺气肿也越来越严重,正是雪上加霜的日子。我从温岭回到老家,打算将父亲送去住院治疗。到了老家见着父亲,他执拗着不去,说马上要过年了,在医院过年不是滋味;再说医院现在也不太平,等疫情缓和一些再去。我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后来,也算平安过了年,可是疫情越来越吃紧,我们得提前返回温岭,看着父亲渐渐浮肿的脚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父亲宽慰我说:“脚肿也有些时日了,不碍事的,揉揉就好些;只是胸部闷得慌。”

  我们还是别了父亲,返回温岭。我们发车时,父亲从躺椅里起了身,伛偻着腰,向我们告了别,道了平安。望着父亲渐渐缩小的背影,我内心祈祷他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可是事与愿违。二十天后,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我悲恸不已,连夜驱车回家奔丧。重回老家,我与父亲竟是阴阳两隔,我见着的是躺在棺木中的父亲,我再也见不到他那熟悉的背影了。

  小时候,父亲的背影就像一堵墙,虽形体不高,但坚实如磐,是我们的依靠。父亲生前是供销社的职员,早出晚归。天气好的日子,我和弟弟会掐着时间去公路上迎他下班。那时候,小孩子流行玩滚铁圈的游戏。父亲为我们每人做了一个铁圈,拿去焊接好。我们自己做一个带弯钩的铁环,固定在一根木棍上,玩的时候,把弯钩位置对着铁圈,用力往前推,铁圈就会滚动起来,这样一直推下去,看谁的铁圈滚得又快又稳。有时候,我俩会慢慢推,边推边探望前方,搜寻父亲的身影。有时候,我们会跑起来推,看谁跑得快又不跟丢铁圈。这时才够刺激,有时候跟不上,铁圈就自个儿往前滚飞,滚到田里去,滚到沟里去。我俩一阵折腾,又重新上路,直到看见父亲的身影,我们才收手,跑过去迎接他,父亲有时会塞给我们一些零食,我们美滋滋地吃着,一起回家。那些重叠的背影,那些简单的游戏,幸福着我的童年。

  长大后,父亲的背影就像一阵风,在我求学路上来回穿梭。我上中学那几年,都寄宿学校,饮食起居,得自己照顾自己。父亲对我仍是不放心,每星期中途来学校一回,给我带来干菜,给我捎来换洗衣服。那个年代,我根本不懂“叛逆”啥意思,只觉得每到星期三,我是极盼望父亲来的,父亲一来,我衣食无忧。可是父亲来到学校,我又嫌他说话不太漂亮,有时甚至觉得啰唆,于是有意缩短见面时间。父亲读懂了我的心思,也不逗留,交代几句,转身就走。当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那排梧桐树的尽头时,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不知是为我起伏不定的学业,还是为我与父亲若即若离的隔阂?

  后来呀,父亲的背影就像一根线,一牵就是两千里。大学毕业后,我选择了在他乡求职,这是父亲没有想到的。那时候,我们公费师范生是包分配的,但一般要分配到比较偏远的乡村中学去。也就在那一年,温岭教育局到我们学校招聘教师,我跃跃欲试,就去面试了。何去何从,我当时也挺矛盾:留在家里就这么个现实情况,远走他乡也充满许多未知。对此,父亲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他为自己没能力帮我分配工作而懊恼。从此,我远离了家乡,寒暑假回去,迎来送往的,是他那渐趋缩小的背影。

  而现在,父亲的背影只能在梦里。父亲去世两年多,极少在我梦里出现,可能是温岭太远,他陌生了吧?我在梦里,喊着父亲,大梦醒来,口干舌燥,汗泪皆出。我定神才意识到:父亲只能用来怀念了,父亲的背影只能在梦里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