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日报 数字报纸


a0004版:悦读

文章导航

  并不遥远的园圃之乐

  ——读《园圃之乐》

  赵佩蓉/文

  今年的伏天特别长,特别热。持续高温带来的懊恼烦躁,直到阅读《园圃之乐》才得以缓解。《园圃之乐》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的诗文书信随笔集,文字清新隽永。书中的大量插图,有黑塞劳作休憩的照片,也有作者本人手绘园圃图以及植物水彩画,稚拙而真诚。

  乡居,是气质文人的理想生活,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笙歌醇酒,急管繁弦,虽能粉饰世间的繁华绮丽,但时代喧嚣、锱铢生计容易使人生出厌恶。夹岸桃花数百里是陶公的心灵栖息地,后人可嗅得隐约的芬芳。对机械工业化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城市物质文明保留适当的疏离,梭罗在瓦尔登湖的丛林里搭起小木屋。瓦尔登湖像经年不息的泉涌,带给梭罗微弱的生命悸动,也是心潮轻轻的澎湃。身经两次大战,疯狂的殖民扩张,大量的灾讯、流亡者、难民,身体的疾病,促使黑塞听从内心的召唤,从物欲、强权、暴力中出走,寻找心中的安居之所。艰难时代,唯有投身于大自然才能获得安宁。根据书中文字,可以整理出黑塞的乡居生活,开始于德国博登湖畔盖恩霍芬农舍。离开德国,入籍瑞士之后,他住进已故画家韦尔蒂的“梦中之屋”,将近7年的时间里,种植了玉兰、合欢、丁香等大量植物。搬迁到蒙塔纽拉地区,过了一段租居的日子后,黑塞搬入朋友为他建造并供其终生居住的“玫瑰别墅”,泡在花草和田园中。

  黑塞并非客串农夫,只把耕种当作消遣。在乡村,建造养护需要亲力亲为。翻地播种,都是必经的程序。这些农务显然是沉重的负担,但是田园的美好、艰辛、孤独给予黑塞求索生命思考的广阔空间。“偷听和窥探早早枯萎的葡萄叶,如何在阳光下转动和卷起。一只小小的黄金蜘蛛,如何沿着它的蛛丝,摇晃着从树上降下”,大自然接纳并庇护了黑塞,让他幸福地沉迷。在对自然的细致观察和沉浸式体验中,黑塞确认了他的归隐之地:完美之神在那里栽种茂盛的鲜花,使那里洋溢着童真的天然气息。书中随处可见小桥流水般的平缓语调,闲适轻松的隐者心境。

  黑塞钟情田园,打理园圃,对园中动植物怀着深厚的感情。他的田园是干净美丽的——空气中有颇具画意的明净。只要扬起一撮魔粉,蚜虫可以化作一簇蔷薇,刺槐可以变成整片椰林。他用丰富的感官描写去表现自然风华,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无不散发出各自的活力。“丰饶的六月,大丽花掩盖了破损的篱笆,长得又高又壮,生出饱满圆润的花蕾,黄红紫的青春花瓣从中冲出”,黑塞从形、态、色等方面立体地反映大丽花的特征,形成生动可感的画面,提高大丽花形象的真实感,帮助唤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在粗糙的生活中,我们对周围的事物已经熟视无睹,我们的审美已经僵硬固化。通过阅读,我再一次用好奇心打量这个世界,重新获得深刻而富有诗意的认识。书中也写“天籁”——田野中麦穗翻滚的沙沙声,遥遥潜伏的隐约雷声,夜蚊成群的飞舞之声,鼓胀的夜风声,急雨倾盆声。黑塞沉醉其中,向我们展示的恰是我们在匆忙行走中理直气壮忽视的细节。自然和谐的本体之美,万物生长的情趣之美,卸掉了束缚在黑塞心灵上的沉重累赘,他充分领会并表现出生命的自然美。翻译家韩耀成说,黑塞在这些诗文里倾注了真挚的感情,把花卉树木当作亲人,每棵树都是他的朋友。

  《园圃之乐》中流露出微妙深远的哲学意味。自然提供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空间,人类仰仗自然来获得自身的生存发展。人既不能主宰自然,又不能消极地受制于自然。黑塞信仰东方的古老哲学。《园圃之乐》追求大自然的整体和谐。先民顺从屈服于自然,现代人企图征服操控自然,这些都不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最佳状态。人与自然和谐共存,才是博大崇高的美,是人类追求的完美境界。黑塞说:“在地球上的一切造物当中,唯独我们人类对这物质循环现象还时有不满。这实在是耐人寻味的怪事。”在《狮子的哀诉》中,孑然一身的狮子对容貌相像的小虎发出哀诉:没了小虎,我该怎么办/没有了你,至美之物也跌价/竟不及粪土和鼠尾……黑塞并不胶着于一人一物,“所有的阳光和所有的树木,全都一齐容纳在我的心里”。他平等地对视,主张构建开放共存的生态系统,保持对所有生命的尊重。

  《园圃之乐》表现出对老庄之道的熟谙和热爱,指向天人合一。道家主张以天地为大美,人类应该顺应自然。黑塞并非单纯在园圃劳作中体会自然的美好,遵循更迭的规律,而是围绕对生命的体验,理性地认识无限的永恒的宇宙,在爱与创造力中安放灵魂。“鸟和吹动的风,和我相近相亲,我的灵魂化为一棵树,化为一只兽和一片云”,题为《偶然》的小诗中,鸟、风、人互动相通,构成物我一体的生命美学,昭示出黑塞对自然、人关系的观照和品悟。天地自然之美和作者本人的志趣投射,浑融为一。

  人类的生存危机从来没有消除,生存压力从来没有缓和。现代人的迷失和忧虑似乎更深更重。尽可能地与大地泥土为伍,与植物动物为侣,能让人精神松弛,给人带来心灵的平静。我们身边,已经有都市的农夫在城市的阳台种出花卉和蔬菜,享受田园的惬意,也有脱离了土地的人回归乡村租地,躬耕陇亩,以亲近泥土亲近植物来降低物质欲望,实现内心自由。跳出眼前的苟且,与大自然结合,过简单而质朴的生活,似乎不是太遥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