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佩蓉/文

　　山里的黄昏来得早。时针刚指向戌时，霞光就已经消遁，只剩下疏淡的天光。不远处的山峦黑魆魆的，山脊线浓黑成阴影。暮云像一只巨手抹去了田畴上植物的形体。月黑，风不兴。沿着唯一的山道，我们去探括苍洞。

　　巍巍括苍山，南呼雁荡，北接天台，西邻仙都，东瞰大海。诸峰交错盘结，150多处峰峦呈带状分布。唐人刘昭禹以“白云随步起，危径极天盘”言其险峻高拔。史书载：登之见沧海，其色苍苍然，故名括苍山。括苍山脉的尾部逶迤在仙居县境内。福星山的山腰处，有一天然古洞，主洞深阔29米、高约6米，人称括苍洞。相传，洞套洞，洞连洞，可直达东海龙宫。

　　括苍洞依山而建，顺势而为。周围山势延绵，前方平畴沃地。从构图上看，形成了道法自然的美学关系。但从当晚的视觉上看，通明灯火在苍黑的山间，制造出突兀的重量感。整个建筑好像在下坠，向低处倾轧，甚感压抑。进得观内，有一处不大但略显空阔的院子。我犹豫着，迟疑着，不想继续往里走。但一点也不妨碍小道士的热情。这个清瘦的男孩，着深蓝色道袍，拱手作揖，指着院子一侧的古碑、古井，如数家珍。

　　我默默跟随，视线无拘。大自然总是这样的，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展现奇特之处：苍穹是浑圆的，蓄满了液体一般的重垂。月亮升上来了，伏月十三的月盘，晕乎乎的一团，边缘根本不清晰，长了绒毛一般。月盘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又有几粒小星爆出来了。微弱的光斑，更显得夜空的虚幻。一团细弱的光，穿过浓稠的夜色，投射在我的脚前。树影、屋影、灯影、人影，都笼在院子的界域中，像蛰伏的兽。不见风的流动，臂上却有细微的凉意。应该是山雾从四面八方涨来。可是，雾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根据科学小常识，雾应该是水汽凝结而成。可是，白天分明是高温，烈日持续炙烤田野，豆角玉米芋头都耷着茎叶。那雾，是从不远处的括苍水库涌来？还是山间草木喷出来？抑或洞穴深广，能蓄积水汽？

　　我们攀援窄窄的金属梯，小心翼翼地进入括苍洞。暑热余威不减，给人沉闷的感觉。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如有裂缝乍开，幽灵一样，漆黑的光影撕裂无边的静默，俯冲，盘旋。它们奓开翅膀，袒露肥壮的躯体。那是一群蝙蝠。它们的出现，没有任何暗示更没有任何预兆。它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闪电似的，一道紧追着一道，在我们的面前划出强劲的弧线。我的视线被迫随着剧烈地晃动。我毫无防备，瞬间想起以前的许多听闻：欲捕鸟时，则入穴为鼠。欲捕鼠时，则飞空为鸟。蝙蝠分明就是圆滑邪恶的呢。还有书上看过的吸血蝠，张着血盆大口，肆意攻击人畜，完全和血腥、杀戮联系在一起。一种糅合了惊悚、战栗、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迅速侵占了我的大脑。幸好，片刻之间，这些蝙蝠抽身离去，无声无息，只留我在余悸中。

　　果断地要求下山，头也不回地走。接近民居时，灯火可亲，村犬杂吠。略一回首，括苍洞的灯火已熄，苍山更远，山谷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