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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悦读

学会说自己的话

—— 读《思于他处》

  赵青新/文

  说起来,我读书写作十几年了,没多少成绩,不成器。靠的是自己的摸索,回头看看,倒有些想说的话。我刚开始写的时候,基本可归入读后感一类,我觉得不怎么上档次,恶补了许多的评论文章,好多并不怎么理解,以为各种主义、流派、概念、名词看着很高大上,硬抠了出来放进自己的文章,结果不伦不类,幸好醒悟了过来,这还不如初期那种纯真笨拙的状态,贵在真实。于是,我回归读后感,在拓宽读书面的基础上,把一些认知和理论的东西揉碎了放进去,比起从前的,多了些可咀嚼的内涵。

  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我刚读了孙郁先生的《思于他处》,被这本书勾出了这番思绪。孙先生是大评论家,拿过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他的文章没有晦涩的学院式语言或老气横秋的高冷姿态,是真正的“我手写我心”,都是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在序言里,孙郁说起18岁时在东北的插队生活,那时候,他就发现乡下人鲜活的口头表述,在后来至今的文学研究工作里,孙郁又不断领悟到鲁迅、周作人、汪曾祺等现代作家汉语书写的美质,而我读这部集子的感觉,孙郁也承袭了他们的作风,一派真挚自然,追求自己的言说方式,“学会说自己的话”。

  这类陆续刊发于报刊的文章结集,经常会予人芜杂散乱之感。可是,《思于他处》虽芜不杂、虽散不乱,因为所有文章内里都有鲜明的气韵,都在“说自己的话”,而且孙郁深具“炼字”的文体家自觉,行文绵密,词汇生动,走在自如表达的路上。

  鲁迅先生的身影时时闪现书中。孙郁评价“鲁迅是个有诗意的人,他的文章充满性灵而有智慧”,孙郁不仅剖析鲁迅思想的特点,而且强调鲁迅表述这种思想的方式,主要体现于文字的力之美,孙郁认为是继承了汉代画像的雄放的特点、明代文人的幽默,又吸取了西洋文学意象纷呈的手法,“把诗的意韵、哲学的低语、史学的眼光,都集于一体”。

  孙郁写鲁迅,并不只谈论鲁迅的文章,在谈到其他人,比如黄子平、赵园、胡适、莫言、王小波等人时,孙郁会自觉地谈及他对他们笔下的鲁迅的看法,或者作家的风格与鲁迅的差异。孙郁长期担任鲁迅博物馆馆长,大半生在进行鲁迅研究,对鲁迅的理解已然化作了自身文学素养的血脉,孙郁时时发现鲁迅,透过鲁迅的视角时时发现文学、品读作家。孙郁摒弃了那份激烈,更多呈现温柔的情致、深沉的领悟和漂游隽永的随思。

  在文字表达方面,孙郁还受到周作人、汪曾祺的影响,有着冲淡灵动的韵味。孙郁钟爱汪曾祺,形容汪曾祺“取韩愈的节奏之美,剔除了道学的元素;得张岱之清越之趣,却有凝重的情思”,“是语言上的出新者,厌恶绅士之调,亲近民间的超然之韵”,这些评价令我心有戚戚。尤让我得启发的是,孙郁说汪曾祺平和背后的狂狷,说他颇有六朝遗风,而且汪先生语言的流动之美还汲取了京剧“韵白”的元素,这可真是开拓了我的思维和感知。鲁迅、汪曾祺的写作水准之高,来自各种文学的熏养,也来自他们对于艺术、音乐、色彩的敏感。

  孙郁说萧红是个天籁,“文字天生的好,是晨曦般清晰的广度,照着灰暗的地带”;孙郁梳理苦雨斋的文脉,周作人、俞平伯、江绍原、废名、沈启无,他理解这个群落与社会保持距离的想法,也理解他们的矛盾和困苦,所遭遇的“时代的奚落”;孙郁说自己“每读钱锺书的文字,深觉风骨之高”,而在钱锺书的“尖刻与深邃”之外,孙郁也呈现了钱先生缺乏日常生活常识的书生气的一面;孙郁写孙犁的清新和乡土,写王小波的聪慧和放达,写木心的精致和风韵,写莫言的奇气和不羁;孙郁也写卡夫卡的孤独和矛盾,写黑塞的幽深和神秘,写普希金的阔大和浪漫;写巴别尔的凛冽与冷峻……

  孙郁的评论,思于他处,在阅读他人文章的过程里,有了思考,渐渐地,这些思考内化成了他的精神的一部分,然后他用自己的语言将其表达出来。这是文学生生不息的一种演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