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沙地 离不开的故乡
——读《故乡的腔调:沙地土话与生活日常》
朱华丽/文
“沙地”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当然每个作家谈及故乡的时候都很诗意且特别,沙地的特别源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它地处钱塘江江畔,北岸叫“下沙”,南岸叫“南沙”,历史上,钱塘江江道发生过三次大变迁,所以沙地原处于江北,后赴江南,原属海宁,后属绍兴。这么说来,沙地是吴越之地,它的方言算吴越方言综合,故而沙地方言的腔调,有时软糯糯,有时硬生生。鲁迅先生、雪芹先生也出自吴越一带,他们的作品自然少不了故乡印记,作者援引过来,颇有一番韵味。
《故乡的腔调》是作者半文对故乡一草一木、生活场景的诗性叙事。从第一辑“没淘剩下”、第二辑“放游丝”、第三辑“晚米饭”、第四辑“脚髁头”、第五辑“廊檐下”,逐一阐述了每个沙地人对这片吴越之地的深厚情感。他们在钱塘江畔随性随意地发声,不同于学术著作的严谨、细致,半文说这叫“土”,我觉得这种“土”更像回归本真,跟着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符号,一路去细品沙地的饮食、风俗、风土、物产,反倒感觉土得很风雅。
萧山乡贤贺知章有首耳熟能详、老幼皆知的诗句,是他离乡经年、辞官返乡后再次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发出喟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音也许不是连贯的,但一定是充满韵脚的诗句。
半文兄说:“我写方言,是因为方言就是故乡敲在我们身上的那枚印信。”又说到:“你不抹,它在;你抹了,它还在。”这枚钤印将诗意铭刻进寻常生活,经过漫长岁月的濯洗,容貌异变,乡音不改。作为一个正宗沙地“出品”的人,半文以散文的形式推介家乡,他沿着方言的“土”赋予文字粗犷、野性的质感。语颇隽永,行云流水,对旧景旧人旧事,缓缓谈来。他让我们看到在江潮起落的日夜,一代代沙地人在岁月的风雨中站立,和这片土地牢牢地粘在了一起。字里行间流淌着对家乡的热爱,情感真挚、饱蘸乡情。
饱蘸情感的沙地方言勾勒出乡人的清楚轮廓。他们的性格、脾气、喜好。沙地人很勤劳,起早贪黑地干活,不知道享受,一点都没错。比如说,沙地人勤劳,做事风风火火,一个“结棍”仿佛就是一个勤劳朴实的沙地人在埋头苦干,“结棍”在沪语里原是厉害的意思,沙地人将意思改变了些,更倾向于办事效率高,甚至到了后来,看一个人是否“结棍”都不用看做事情的结果,光打量身形、眼神、神色都能分辨出这个人是不是个“结棍”的人。
土味道十足、家长里短的话必须要经由土话方能表现淋漓尽致,外乡人读起来仿佛置身于沙地一般。作为土生土长的萧山人,我初读之感觉亲切,再读又觉有趣且好玩,沙地方言里头酿造着很有意思的生活,随着时间流逝更加醇香。
首先关于吃,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古以来,对于吃,中国人是很讲究的,沙地人把吃的、饮的统统称之为“吃”,只稍稍在语调上顿挫抑扬就“吃”出了不同的味道。在鲁迅先生、雪芹先生的作品中也经常能看到这样的说法,每每读之,倍觉亲切。一个“吃”字,不仅吃出了人间味,更吃出了众生相,比如吃苦头、吃生活。在农业社会,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灶头,都说民以食为天,灶头不仅仅是用来烹饪食物的,守护灶头的灶司菩萨还能保佑一家的平安,由吃衍生出来的“倒灶”一看就是特别倒霉的事情,无论是人还是事,一旦和“倒灶”挂钩就是极晦气的。
再讲到称呼,沙地人也自成一派。比如称呼小伙子、小男孩叫“小官人”,大男孩顶多加个大,称之为“大小官人”;女孩子从小就叫大姑娘,小女孩叫“小大姑娘”,大女孩叫“大大姑娘”。官人也好、大姑娘也好,实际上是对子女给予了厚望。
沙地方言还特别形象。形容一群孩子时,将量词替换成了“潮”,瞬间有了画面感,而且特别的动态,像潮水一样漫卷过来、集聚拢来。
方言记录着一方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好或不好,既有淳朴的一面,也有粗俗甚至俗陋的一面,比如乡间俚语,作者并没有回避这些词语,将它呈现,作为资料保存。将雅致的、粗俗的一面,作为每一种特殊的存在保存起来,颇具玩味,也是对故乡的另一种坦诚的解读,也许它就是作者想表达的各种故乡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