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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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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蓿

  赵佩蓉

  正月里,连续阴雨。偶尔放晴的一天,去爬山。草木展示着长时间霜雨之后的僵硬和晦涩,线条生硬坚实。沉郁的枯黄色,萧寒得让人想要寻找一些温暖来消解。在平缓的坡地里,看到了一畦威蕤的苜蓿,那枯寒了漫长冬季的心,不知道有多么喜悦。寂寞山野,缀以一大片油绿,委实是大观。苜蓿的天性张扬撒泼。立春刚过,土地日益松软,被压抑的生命,澎湃地迸射出来。每一根茎、每一片叶,皆努力探寻日光,向暖而生,呈现出山河浩荡、生气蓬勃的景象。苜蓿的长相却颇文雅。纤细高挑的茎,温润秀气的叶。茎叶坦荡地呈现清晰可见的脉络,以及新生的青嫩。那种绿,像髹过一般光亮,在眼前闪闪浮漾。兼有小风薄云,幻化出一群绿妖精,裙袂摇曳,翠袖翩跹,腰肢轻舒,真有“无边光景—时新”的惊讶与感叹。

  这种倒心形叶片的苜蓿,俗名扁草,炒着吃,是很讨喜的时令小菜。年少时,物质贫乏,农家招待客人的点心非常有限。扁草炒年糕,是到外祖母家做客才能得到的优待。头茬的扁草,极鲜嫩,用指甲一捻,就沁出清清凌的汁液。外祖母将扁草切成寸把长,将年糕切成薄条。热锅后,放入蒜末,快速翻炒扁草。待出水后加入年糕炒软。技法倒简单。锅里蹦跳的些许咸肉丝,摘了头的虾干,才见待客的赤诚。出锅后,莹白、翠绿、酱紫,本真食材互不打扰,融在一块又透出妖娆。入口,鲜、糯、香,在舌尖相遇,回味悠长如惠风细雨。得食春之鲜,是寻常烟火里的诗意盎然。

  儿时美味,一直停驻在记忆里。多年以后,又吃到苜蓿。没想到,苜蓿已非当年乡村贱长用以饲牲畜人兼食之的寻常作物,竟蜕变为沪上名菜,轻易不可求了。

  说也奇怪,时尚都市一向以新潮时髦为傲。殊不知,在上海本帮菜中有一道经典菜,菜名俗得掉渣,叫“草头圈子”。那草头,就是苜蓿。那圈子,是猪的直肠中最厚的一截。有一年,我在上海进修,桂林路一家饭店的招牌菜就是“草头圈子”。多次欲下单点菜,得到的答复始终是“圈子尚有,草头已空”。经过近一星期的等待后,才被告知,有草头从苏北农村,经冷链车,路远迢迢地抵达。得了短期寄食的便利,我有幸进入后厨,目睹厨师烹饪的全过程。肥肠洗净后,在沸水中煮几分钟去膻。再浓油赤酱地红烧。当然,料酒、白糖必不可缺。煮烂后,将肥肠切成长不盈寸的小圈。另开灶,旺火热锅,大量用油,生煸草头。据师傅介绍,煸介于炒和炸之间,讲究急火快就,考验厨师双手的麻利。煸,能保持蔬菜的原汁原味,又能使菜品色泽晶亮。出锅装盘,深红的圈子软软地耷在深绿的草头上,有条不紊地被安置在白瓷盘上。倚红偎翠,珠联璧合,外观干净漂亮。

  “草头圈子”的美妙,不仅是食材上的叠放有序,更是味道上的层峦呼应。一个清素,一个油腻,一经融合,草头吸了圈子的腻,依然爽口;圈子去了草头的涩,弹性不减。草头松爽鲜美,脆而不辛;圈子酥烂软韧,肥而不腻。菜有肉味,肉有酒香,甜咸适中,极尽中庸之道。初尝,圈子的甜香浓郁。细嚼间,又有草头的清香缭绕,加上白糖携着食盐适时地撒娇,复合口感紧密交织。整道菜分明是色香味形的巧妙聚焦。“不吃草头圈子,不足以语上海”,是有底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