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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瓣诗人陈琴朋 堪惜多才怜薄命
记者 黄晓慧 文/图
温岭现代文学史上,曾有一个上世纪30年代成立于新河的五瓣诗社,《新河镇志》是这样介绍它的:
民国时,一峰书院学子朱伯康、毛莘、陈琴朋和赵寿珍、徐行结五瓣诗社,有《五瓣集》留世,陈琴朋著有《寒翠轩诗稿》,毛莘著有《七十一吟》。
其中,朱伯康是新河山西街人,曾投笔从戎,参与淞沪抗日之役,后留德获博士学位,为复旦大学经济系第一任系主任。
朱伯康在自传《往事杂忆》中,回忆了长峰书院的学习生活:
长峰书院的功课,虽然仿照高小及初中,设有国文、数学、理化、生物,但是重点在国文,最好的老师也是国学先生,先后有毛济美、王仲枚、蔡椒民诸先生,都是温岭有名有道德的儒者。他们不求名利,饱学而爱生,传道多于解惑。他们都主张“士先器识而后宏艺”。各种功课中,学生最感兴趣而得益最多是《古文观止》《左传》《史记》和《汉书》,《幼学琼林》亦是学生喜欢读的书。其他功课凑数而已,并不重视。作业最多的亦是国文方面,每两周须写作文一篇,先生细看后加以圈点和改正,好的卷子先生在课堂上表扬,并交各生传阅。这样学生的作文进步甚快。此外,每周还出题目,作对联,练习平仄声韵和对仗。在长峰书院读过书的学生,几乎人人能做诗,能写槛联对对子。当年曾印行一本《五瓣诗集》,其中有三人就是长峰书院的学生。那五人是:毛莘、陈琴朋、徐行、赵寿珍和我,毛、陈和我是长峰书院出身,徐、赵是温州中学毕业生,都是小同乡。
其中的陈琴朋,多年前,记者在《温岭风景名胜》一书中看到他写的《横峰道上》:
青草池塘噪晚蛙,疏林尽处是山家。
春风三月横峰道,遍地猫儿脚迹花。
诗中的“猫儿脚迹花”写的是紫云英。这首绝句词句隽永,令人难忘。美术史论家、画家王伯敏也是陈琴朋的学生,他在回忆录中也专门提到了后两句诗,称“读了至今未忘”(见《王伯敏美术史研究文汇》)。
不过,写出这样好诗的诗人陈琴朋却像李贺一样短命,他在1943年,年仅36岁时就咯血病逝了。
关于五瓣诗社及诗人,目前能找到的详细一点的资料,就是诗人李圆疆所写的《<五瓣>诗人和毛尺园》,毛尺园即毛济美。据该文介绍,“《五瓣》诗卷编印于1933年,有绝句100首,计朱伯康23首、徐行22首、陈朋20首、毛莘14首及赵寿珍21首。这本诗卷是《五瓣》作者早期留教于新河城内授智中学(现已易名新河中学)的作品。后来五人先后离开了孕育过他们诗歌创作的摇篮,进入不同的客观环境……”顺便提一下,《五瓣》浙江图书馆有藏,温岭博物馆复制后在馆中展览。
关于陈琴朋,该文是这样介绍的:
陈朋(1908~1943),字琴朋,本市长屿人。南通大学高才生,先后任宗文中学、授智中学教员。遗著有《寒翠轩诗稿》传世。他是毛尺园的高足,《诗稿》中有《哀挽故师毛尺园先生》诗:“布衣又失我公贤,故里风骚谁复传?禅悦枉为娱老计,诗情记在养花天。伴梅旧是林逋鹤,种菽尚留元亮田。行傍晋湖亲展拜,愁瞻墓树碧于烟。”时人评他《书舍晚望》中“夕阳褪尽猩红色,深巷人家渐吐灯”句用一“吐”字,殊觉清新。又如《横峰道上》诗:“青草池塘噪晚鸦,疏林尽处是山家;春风三月横峰道,遍地猫儿脚迹花”,更有韵味。他在授智中学的同事黄岩喻信厚序其《诗稿》,有“怡情适性似白乐天,腴词丽句似杜樊川,豪情逸趣似王渔洋”,确非虚语。临海项士元题其《诗稿》“横湖诗人,近代当推黄壶舟、今樵昆季……展读之下,觉音调铿锵,才情横溢;倘假之年,奚难追踪二黄哉!”可惜他在未展诗才的英年,遽行逝世!毛莘《怀亡友琴朋》诗:才调翩翩壮岁亡,邓攸无子倍凄凉。锦囊剩有呕心句,合是三生长爪郎。”徐行《哭琴朋》诗:“俯仰难忘旧日情,重寻踪迹过新城。花开禅院诗人死,水涨横塘塔影生。一夜书楼愁入梦,十年艺苑愧齐名。广陵绝调真成绝,何处教听戛玉声!”其同侪寄以哀思,并深表惋惜之情。
而关于陈琴朋身世的更多信息,可从赵立民(赵乾)的《楝花庐遗集》中的《陈君琴朋传》得知,全文如下:
陈君琴朋传
距邑治东廿里许,有长山焉。其地峰峦秀拔而崄巇,溪流萦纡而甘冽,草木畅茂,蘅杜披蔓,石室巉岩,骈列隐见于云烟杳霭中。余尝躬历其境,低徊而不能去,意者其有骚人逸士啸傲蛰伏其间而未见耶?及获交陈君琴朋而后憬然悟曰:山川灵秀之所钟,其即在斯人乎!
君讳恒熙,字琴朋,世居长山麓,复初先生之哲嗣也。 生而岐嶷,束发受书,颖敏胜常。少长受业晋湖毛尺园先生。经史之余,课以诗赋,辄时有解悟。旋肄业永嘉十中高中部,阅数月,因病辍学,明年转学杭垣一中高中部,以文科毕业,考入南通大学。交游日广,得所观摩,风尘阅历,关山羁旅,恒乐于诗泄之。逾岁又转学浙江建设人员养成所,二年毕业,服务于杭江铁路局者又二年。花朝月夕,命俦啸侣,往来于六桥三竺间,吟咏因而日多,造诣亦因而益邃矣。既而倦游返里,任水利工程处会计者年余,县立中学国文教师者四年,授智中学国文教师者六年。公余课暇,仍致力于诗,间或苦吟达旦,亦有所不恤。去岁秋忽得咯血疾,调治渐愈,已而复剧,竟于十一月初四以溢血过多而卒,年仅三十有六耳。
君神夷气清,襟怀洒落,与人坐谈,雍容谐谑,人皆乐与之交。顾自守甚介,所至偶有不合,辄拂衣而去,不少留恋也。余旧不识君,其司教县中时,余方寄居城东岳家,徐君如衡亦适供职县党部,三人者往还聚首,罕有虚日。每当酒酣耳热,坐桐荫花下讥评艺事,值更阑犹刺刺不休,相与拊掌大笑以为乐。
君之论诗宗渔洋神韵之说,故其所作虽寥寥短章,益耐人讽咏寻味。其于唐之诸家,尤酷嗜昌谷,谓其刿目鉥心,透入骨髓。又尝深悲其年寿之促,不克尽展其才。孰意君之悲古人者,转使后人悲君,其可慨叹为何如!岂造物者既钟之以灵秀,又不欲尽泄其秘而故然耶?抑亦苦吟不辍,沥血呕心者,固有以自致之耶?君娶王氏,无出,身后所遗仅诗稿一卷耳。盛君山带已辑而付梓,君其以此而遂不朽矣乎!
民国卅三年古历小春同里意禅赵乾敬撰
《楝花庐遗集》还有悼念陈琴朋的有关诗词,如:
《前调·和沧海寄雪风》(六章录第四章)
鸿雪留痕处,是那年、清明佳节,禁烟乞火。残醉醒来天破晓,远寺已传钟鼓,踏残月、傍山联步。走向长山风景地,会词人,同扫琴朋墓。君记否,人几个?
悲欢离合庸非数,最难忘、花探古洞,暑消灯坞。回首风流云散也,信是美人黄土。已尝遍荠甘荼苦。海角天涯劳梦想,怎不教、泣下悲歧路。溯因果,究何故?
哭琴朋六首 赵立民
十载抗颜作导师,苦吟瘦尽旧腰肢。贪看桃李盈门好,呕出心肝不自知。
底事吟魂化杜鹃,小楼云锁月如烟。异时感旧长山道,泪堕双门古洞前。
因缘文字久相知,落月停云系梦思。独记方城沉醉夜,双樱花下共谈诗。
剧怜五瓣余四瓣,小垒三人少一人。凄绝人琴踪迹杳,遗诗染上泪痕新。
乏嗣直为伯道俦,玉楼一召万缘休。双亲白发香闺泪,终累幽魂午夜愁。
夏杪扁舟曾访戴,只鸡斗酒话当风。谁知一别成千古,回首前情似梦中。
1月19日,记者在温岭图书馆查阅《晋山毛氏宗谱》时,发现谱中有毛莘的《怀亡友陈琴朋》(其中第三首“才调翩翩壮岁亡”前已引,此略):
斜日西风冷短垣,萧萧黄叶走郊原。长塘古塔俱无恙,何处诗魂寒翠轩。
渡江书剑气凌嶒,独上狼山吊骆丞。倦思莼鲈嗟落寞,归笺骚雅拥青灯。
梅兄矾弟手相招,同学十年暮复朝。旧事思量凄欲绝,长山明月大江潮。
昔年踪迹到鼋潭,咫尺青山柏再探。絮酒携将三月暮,孤坟一哭白莲庵。
从“孤坟一哭白莲庵”一句可知,陈琴朋之坟墓,当是在屿头村白莲堂附近。记者初以为陈琴朋是楼岙村人(该村陈氏为大姓),而据温岭市历史研究会同仁指教,实是屿头村人。
为了写这篇文章,记者查阅了《温岭遗献录》中的陈琴朋遗作,发现他写过一首《狼山谒骆宾王墓》,毛莘诗中的“独上狼山吊骆丞”即指此事:
中朝士子尽浮沉,一檄煌煌四海心。
慷慨陈郎余一楫,江湖归去暮云深。
而鼋潭,则在箬横晋岙里村,晋山毛氏的始祖流离翁之墓即在鼋潭,毛济美作有《鼋潭上谒始祖流离翁墓》四首。
1月25日上午,借《百村行》采访之机,记者走进了新河镇屿头村。在村部西边、横淋线南的排屋中,就住有陈氏人家,不过,有的陈家人只说听过琴朋名,不了解什么情况,建议记者去找年长的陈乃华、陈冬康两人。
后来,记者找到了陈琴朋的侄孙陈玉球,他的二叔陈乃华过继给陈琴朋。陈玉球和陈乃华带记者去白莲堂后山看了陈琴朋墓和其父陈复初墓,两座墓并不做在一处。陈复初墓由城北六份民国名律师张陈烈(幼直)书写墓碑,上写“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穀旦,清五品蓝翎广西梧州地方审判厅主簿陈公复初讳奏勋配毛氏宜人偕女素梅之墓,本处百岁坊,世侄张陈烈恭题,男琴朋敬立”。陈琴朋与其妻王国元(92岁时去世)合葬墓在其祖父东侧。
陈玉球告诉记者,他们这一支陈氏,是从六闸那边迁居到屿头的(如此,则属于金清陈氏,其辈行用字有“国家有嗣恒兴维邦”,陈琴朋就是恒字辈)。他们所住的地方,就叫百岁坊,因为曾经有座百岁坊,坊是为小屿后一位不通谱的陈氏百岁老人而立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坊都还在。百岁坊在长屿一带非常有名,过去有口水井以水质好而出名,有民谚“百岁坊格水,长坎头格鬼”,后一句指双门硐那边的坟多。
陈复初是毛济美组织的四乐社成员之一,是该社的娱乐股主任,林丙恭的《蕉阴补读庐诗稿》中《同柯心补鹾尹玫雇船进城,便道访陈复初少尹,旋游双门洞》等诗中写到了陈复初。
白莲堂,是屿头村的两个自然村之一,曾称为白莲寺、白莲庵,白莲堂历史悠久,明人陈绮曾有《白莲堂记》一文。毛济美在长峰书院任教时,与同事戴道初、蔡椒民(诵芬)、李露笙常在课暇结伴出游,曾游白莲、崇国诸寺,因此留下了下面的诗句:
筇屐追陪有众贤,咏游常在夕阳天。孤坟草没频伤旧,古寺云深更问禅。朋友遭逢皆数定,溪山名胜要诗传。近来一事差无负,赢得奚囊稿几篇。
“孤坟草没频伤旧”句下自注“故友狄听直桥梓墓在白莲寺后”。而狄桂舟(民国时省议员)的坟墓也做在白莲堂后,记者疑心狄听直、狄桂舟为父子关系(桥梓比喻父子)。狄桂舟70岁时在白莲堂后做生坟,然后请了一班朋友去扫墓。毛济美有诗《狄桂舟营寿藏长屿白莲堂侧,礼书来索诗》:
自买青山自表阡,自携亲旧扫寒烟。逢场作戏原无忌,与佛为邻亦是缘。此会真堪追白社,相逢何必及黄泉。只鸡斗酒他年约,破例公偏一试先。
而江涵的《寄庐杂咏》诗集中,则有《狄君桂舟生圹成众宾乐之各纪以诗》:
狄君桂舟余知已,家在光明樟篁里。君今年已七十矣,须发皤皤貌肥美。邑有公事皆赖彼,仗义敢言人鲜比。遇事壮心犹未已,不愧暮年古烈士。生圹营成隔一水,同人往观舟代履。须臾登岸路迤逦,长屿之西凤山起。中有吉地异人指,峰峦罗列儿孙似。生成左图兼右史,前与兰若近尺咫。若非前身是佛氏,放大光明何密迩。上有松苍下竹紫,常得慈云覆蒿里。生可乐兮死可喜,生死如君无二理。君本达观心无滓,他日香花长享祀。古有宜休一居士,圹中有酒多且旨。宴客客去已多纪,犹留诗话芬人齿。今君豪举复尔尔,呼僮预日赴城市。多买嘉肴并绿蚁,主宾不醉更何俟。倦就禅榻便可倚,吟傍村落何嫌俚。人生行乐听自使,乘兴而来兴尽止。吁嗟乎,光阴百年一掷矢,自古世人谁不死。君惟求其理之是,居易俟命即君子。不管乡评臧与否,盖棺而后埋于此。但得鸟飏蚁绝趾,便是尸骸享福祉。君真智足澈终始,故差同荷锸之刘伶,而不羡出关之李耳。
《温岭书画印人录》称,狄桂舟民国初从事乡里公益事业凡二三十件,大总统徐世昌颁赠“急公好义”匾额。他的事迹,可参看赵佩茳所作的《狄桂舟先生寿言》。
据屿头村当地人介绍,白莲堂后,确曾有大坟,不过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平整土地时拆了,不知是否是狄氏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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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头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