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父亲，竟颇感陌生，脑海中，他仿佛是一个云雾山中人。

　　他的在与不在，似乎与这个家的正常运行没有多大关系。

　　我的童年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儿时的记忆，大多是母亲的教训与外祖母的疼爱。他就像这夜，包围着我，却不能融于我的生活。他好像格外忙，我不知他做什么工作。

　　老师曾不止一次问我，他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曾与长辈们探讨这个问题，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时，我认为父亲是可敬不可亲的，甚至是十分可怕的。其实他轻易不打人，也很少骂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怕他。

　　记得我与伙伴玩耍的时候，一个粗重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爸爸来了！”我顿时高兴极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他牵起了我的手，我似乎在颤抖着，激动着，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了一会儿。这人胡子拉碴的，比父亲老许多，密密麻麻的皱纹从额上弯到两颊，再弯向嘴角，倒是与传说中的土匪有几分相似。我顿时被吓得四肢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邻居大爷的玩笑。

　　搜索我的成长记忆，不知不觉，那永恒之夜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父亲的身影慢慢浮出了水面。

　　不得不说，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我们家直率的典范了。他曾理性地批判当今社会的应试主义，严格地规范我，耐心地教导我。我这才发觉，他不是中国普通的大大咧咧的农民，他质朴的语言，赢得了我的尊重。

　　“你要谦虚，不过就是考好了几次嘛，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你必须要有自理能力，不然你长大了，还有谁能帮你！”这些话当时听起来确实十分令人气愤，我难道不懂这些道理吗？现在想想，当时是有些聪明过分了。

　　在那片永恒之夜中，父亲的身影越发清晰了。

　　有一次，家里搬新家，父亲的双手已拿满了，我也扛起了一个大包。当时我还十分瘦小，这大包东西与我的身板完全不成正比。可又忽地轻如棉絮了，原来是父亲用一只无所空闲的臂膀，托起了我肩上的重担。“你要多锻炼嘛，还总想着帮我干活干吗！”可我明白，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有一束光，它刺透了那片永恒之夜，如一阵雨后之风刮散了黑夜中一切迷雾。

　　连日来，他一直在为母亲动手术的事情奔波，原本稀少的头发变得更加荒芜了，胡子倒是开始迸发生机了。我看到他的背有些驼了，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在我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父亲告诉我：“一次小小的手术嘛，总会好起来的。”但我知道，这是一次不小的手术，甚至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我知道，这片永恒之夜是沉重的。但现在，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光明。

　　我仿佛读懂了父亲。我融入了这永恒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