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文

　　一

　　前同事陈处是移居市区的老泽国街人，傍晚发了一组回访儿时旧巷的图文。其中有副摄自泽国小学周边的旧联，引起我的兴趣。黄大记说：很有文化，不知是何人旧宅？

　　细究两联，虽字迹模糊，难以辨析，却颇有内涵。联中内容大概是：

　　谐（富）以其邻以居徂向；爰得我所俾躬处休。

　　其中除了“谐以其邻”的“谐”没有把握（若是“富以其邻”，则取自《周易·小畜》，意为与邻同富），其余均出自《诗经》的不同部目。

　　“爰得我所”出自《诗经·魏风·硕鼠》，当下高中语文课本里应该还有；“俾躬处休”，源于《诗经·小雅·雨无正》，意为使自己处在一个美好的位置上。两词相连，则是身居乐土、身处佳境之意。而“以居徂向”，则取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在联中可以理解为迁往新居。

　　原以为这两图是同一副对联，但细看可能不是。一是上联两个“以”，与下联对仗欠工；二是一边青苔密布，一边墙面干净，似乎并不相邻。但两者风格极为相似，应是同一户的两副对联。基于这份好奇，我计划了亲临古巷一探究竟。

　　泽国小学距家很近，只是素喜宅家，极少穿街走巷，尤其是老街古巷。展阅前同事图文，感佩旧时人家的博学厚识，感叹昔日曾经繁华的老宅旧院正渐渐破败与消失，更感慨古镇的历史遗迹、文化脉络正渐渐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果戈里曾说：“当诗歌和传说都缄默的时候，只有建筑在说话。”这些被人遗忘的旧宅与僻巷，它们是沧桑岁月的缩影，也是老泽国街人的集体回忆。“人集苑时吾集枯”，趁着周日，匀点时间来一次寻旧之旅吧。

　　二

　　经过半个下午的寻寻觅觅，把泽小周边旧宅老巷都反复走了几遍，把能挤进去的小弄堂、能跨过去的小旮旯也探了个遍，终于在一条幽长的胡同里，找到了嵌于斑驳墙面的这副对联。

　　同事在微信里告知，这个僻静幽深的胡同，左侧曾是阮家大院，即著名的泽国豪绅阮季良家族的故宅；而右侧略有欧式风格的建筑，则是民国时期当地名门之一的潘家。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穿越岁月云烟，可以想见昔日阮府与潘家的豪华兴盛。奈何如今早已人去楼空，只余断壁残垣，荒烟蔓草。阮府的一部分，后来改作粮管所、招待所与学校、酒厂。

　　世事变迁无常，七十多年风雨侵蚀，对联字迹早已暗淡模糊。首字如洽似俭，一时难以辨认。借助手机强大的检索功能，终于抽丝剥茧，解开了谜团。

　　谜底揭晓：上联是“洽比其邻以居徂向”，与下联“爰得我所俾躬处休”相洽相谐，两联四句均出自《诗经》。“洽比其邻”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全句是“洽比其邻，昏姻孔云”，意为四邻融洽，姻亲广结。而此联的意思，以本人之见，则可理解为睦邻友好，乐迁新居。结合上下联的完整含义，推测这副对联有可能在阮府兴建之初即有。

　　盘桓于胡同间，如穿越时空隧道，不禁面壁怀古，望联兴叹。尽管联中句句美好，字字珠玑，但当历史洪流席卷而来时，这个曾经号称“阮半街”（意为家产占据半个泽国街）的强盛家族，在硝烟起处，子孙飘零，豪门一夜败落。现在阮氏后裔中，最有名的是台湾影星阮经天。

　　瑟瑟秋风中，半个下午我都在循“旧”而行。探寻于充满颓废与霉腐气息的老宅旧院间，墙上的语录、屋顶的瓦松、高翘而残缺的檐角，都无言地昭示着久远年代与沧桑尘世，至今仍有不少人蛰居于破矮的屋檐下，箪食瓢饮，清简度日。

　　他们中，有漂泊至此的外乡人，也有世居于泽国的原住民。两位鬓皤老者凝坐于秋日斜阳中，怡然对弈；面目和善的阿婆一边淘米，一边指着身后那栋爬满青藤的老屋告诉我，这是她祖上留下的老房，她一直住在这儿未曾迁徙过，屋龄比她年龄还大。

　　这些明清风格的老民居，或檐廊交错，或独门独院，它们都曾经光鲜亮丽过，喧闹兴旺过。它们的高光时刻，依稀定格在尘土飞扬的旧时光里。

　　它们，是水乡泽国的历史，是千年古镇的昨天，无可复制，也难以挽留。幸好，下午遇见四处标注着“文物”的建筑，如糕饼店旧址，里面的四合院与“道地”，都还算保存得比较完好，貌似还有人租住。另外三处，是后墙路民国时期的民居。

　　太多旧迹，无法一一晾晒；太多感慨，无法一一表述。我所能做的，是在它们湮没之前，为它们留下些许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