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从彦/文

　　陆春祥一直致力于历代经典笔记的阅读和写作，并渴望从寻常之事中发现不寻常。

　　“寻常”的“常”，有“规律”之意。那规律是什么，从哲学的角度看就是法则。自然有自然之法则，社会有社会之法则，思维有思维之法则。笔记中的故事，大体就记录着这些不可抗拒的法则。数十年来，陆春祥对“常”亦感触颇深。总结起来，大致有以下三点：基本真实的人物，人性之善恶，离奇的情节。

　　因笔记的作者多数都是读书人，故从读书人的视角观察生活，那么本朝的故事、帝王的传奇、官员的日常、平民的传说，自然就成为了笔记的主体。而区别于正统的历史，这些文字的“常”就在于面目的大多真实。“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故事是良好的教育工具，故事中的正能量往往寄托着那个时代人们的美好祝愿。人们的希冀让“常”有了最好的归宿，也让现实社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猎奇是每个时代的共性，可“奇”在每个时代的出现却各不相同。惊喜中的惊喜，惊吓里的惊吓，无疑让情节之“常”多了许多不可控的因子。但也正是这种不确定，让“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哲学以高度概括为务，历史提供了时间的最大化，历史哲学因其最大化的涵盖面，可以充分实现在殊相中寻求共相；而古代笔记则以个案的特殊性、独一性为生命，这便让文本解读的出发点是同中求异，普遍中求特殊。正是基于这样的矛盾，让解读历代经典笔记有了别样的乐趣。

　　哲学家的职责在于给出明确的含义，而文学文本的解读恰恰与之相反。毕竟，如果只是找到了“常”，那么只是一种理性的认识。古代笔记文本的核心还在情感的审美，这就需要看到矛盾的另一面。

　　笔记作品的生命具有独一无二性，笔记解读的乐趣自然在于发现平常中的不平常。传奇小说类笔记、历史索闻类笔记、考辨考据类笔记的区分，无疑就是在深深折射当时社会的五彩绚烂。从汉魏六朝至唐宋元明清，笔记横跨两千年历史。可是，当一本笔记与浩瀚历史相比，只可算得上一瞬。但千万不要忘记，有时恰恰是那一瞬，足可耀眼千古，因为在这里面有“一塌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微不足道的细节，给了陆春祥极大的写作空间；小概率事件，却能让陆春祥看到背后的历史必然；材料本身所拥有的极大开拓度，更是让陆春祥在解读笔记时显得游刃有余。可以说，《袖中锦》的选材很好地平衡了这种历史哲学与文本解读的矛盾。要知道，笔记虽停留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笔记的光芒仍然可以照耀当下。笔记题材的延伸拓展性，一方面让历史哲学的规律依旧可以发挥充足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让文本解读的张力焕发出了全新的光芒。从这个角度而言，读笔记不仅是在读过去，更是在读当下，甚至是读未来。

　　寻常，若是仿用陆春祥在《袖中锦》序言中拆字的方式，或许可以理解为“寻找日常”。如此一来，阅读《袖中锦》，其实就是跟着陆春祥寻找日常的点点滴滴。而再转念一想，这历代之笔记，不就是日常点点滴滴的拼凑集合吗？

　　这其中，有个人的人生随感。阅读《编剧乾隆》，读者一方面哂笑乾隆的无敌自信，一方面明白在现实生活中那些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人士真的是不堪一击。阅读《南宋杭州的骗子》，读者时而被当时骗子的行骗手法所吸引，时而又为自己一眼看穿骗子的套路而沾沾自喜。阅读《新版<让子弹飞>》，读者一边琢磨“真太守不如假太守”是否真的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一边回忆葛优、姜文、周润发主演的电影桥段。

　　这其中，有自然与社会的经验教训。阅读《花中官场》，读者虽知这是作者的游戏之作，但合上书的那一刻，相信内心必会泛起波澜：人如花，花如人，花开花谢，荣华富贵，生老病死，一切都逃不出大自然的掌心。阅读《科考案中案》，读者前一刻还在惊叹明代考官富贵险中求的冒险之举，后一刻就会瞬间清醒，明白在当今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只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在耳边回响。

　　这其中，有偶然中的历史必然。比如《小概率事件》中列举的“烤肉上有头发”“鞋带散了”“鞋子丢了”“官帽挂了”“帽戴歪了”等五个小概率事件。虽极不起眼，甚至几近忽视，但在陆春祥看来，却有极大的开拓度。原来，小概率事件，有时会形成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历史的车轮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千万不要忽视小概率事件，因为它真的很有可能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再比如《沈宰相的一封家书》，只是明神宗朝的名相沈鲤写给儿子的一封信，但就是这封看似普普通通的家书，却让世人读出了自律的重要。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高度。确实，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沈鲤为人耿直峻洁，为官清正淡泊，从一封家书便可明了名相果然名不虚传。

　　记者无心，读者有意；记者有意，读者会心。笔记作者的写作，为后世的读者提供了丰富的宝藏。而阅读笔记，就是在发现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古今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