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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2版:海潮

慕心海: 我喜欢你的寂静

  赵佩蓉/文

  溪涧、石径、树影、层云、远海、老屋,这些或清逸流动的或刹那静止的物象,安静地挤进我的视野,散淡地组合,凝成深刻的特写,瞬间丰盈抵达。

  这是在慕心海,玉环市龙溪镇山里村的一处度假山庄。偌大的山野,车声不闻,人声也稀。蓦然间,一羽山鸟,振翅逐掠,倏忽隐入云天。我无端地想起“云海相望寄此身”的诗句,说的似乎就是眼前的情状。有一种天老地荒的安宁,将扰攘市声和浮躁心气悄然过滤。

  山庄的门口,独有一丛花树。枝干分出的桠条攀爬在木栅上。青白花朵,细细碎碎地结附在枝蔓上。风来摇曳,愈显清瘦。风止花定,终归是寂寞。我的双目兀自沉浸,以凝视的姿势对着这蓬花树:沉寂的天色,降落在枝叶上。叶片已经从“丰腴”“茁壮”“蓬勃”这些饱满感强大的词语中挣脱出来,初现倦态。经历了无数次的擦身而过,背负了无数次的日出月落之后,再骄傲的花朵,也已经循服了自然之道,好似美人卸了妆容,垂下长睫毛。如果肯俯身,你可以读到诸如“敏感”“颓败”“沉潜”的意味。我可以用寥寥几笔勾勒浮动的画面,却不能轻易抵达生命中至深的幽寂。

  “明月楼高休独倚。”平日,在城里的高楼上,我能看到的不过是更高耸的建筑。即使偶尔看到远处天空的一块灰白,也是隐没于一片喧嚷中。这一次,我决计在山头等月亮。不间断地伴以想象,我期待“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致。偏偏,流云飞渡,天光突然暗下来。夜空是淡而闷的灰色,沉甸甸地垂下来。只有几颗疏离的星星,存心敷衍的样子。有雨丝飘过来,挂在狗尾巴草的芒絮上。草尖一颤,就滴落在地,渗进潮湿的泥土。天色全暗了,凉风习习。夜虫在灌木丛中唧唧哝哝地唱。激越处,像是沸扬聚会饮酒行歌的高亢与兴奋。低沉处,分明是浅茶轻啜醉梦呓语的缠绵与迷糊。参差的音符,经过风的推送,流水一般延绵。

  微抬眼,将视线一米一米朝前方延伸。万家灯火落在望不到边际的海面上,泛起粼粼的光亮。浮光纠缠着夜色、微雨、秋声,形成混沌的气流幻觉,像魅异的猫,踮起脚尖跑过瓦垄。

  原以为枕着涛声入睡是件风雅事。不曾想,凌晨三点,潮涨得高,一浪一浪地奔涌。梦中惊醒,再无法安眠,推门出去。迎面吹来清凉雾气,秋天的况味分明起来。咫尺之外,黑乌乌的海上,汹涌洪波,咆哮翻滚,飞溅迸射。理与欲,生与死,相生相克地酝酿。如同莽夫壮汉,披头散发,跣足狂奔,似痛哭,又似长歌。所有的捆绑和束缚都被斩断,这种桀骜,这种粗犷,以躁动和喧嚣不断地撞击。我的心,紧了又紧。我的耳朵专注地容纳猛浪的嘶吼,周身陷入深不可测的阒寂。两个小时后,耳畔的轰响随着云团的挪移,慢慢示弱,逐渐止息了。涛声越来越柔和,几不可闻。大海竟然被驯服得如羔羊。

  浓云雨雾没有散尽。天际发白,熹微的光芒,浅浅地晕开。大块的云絮聚焦透明的金色质感,让人疑心粉面将要出浴。千呼万唤之间,忽有团云涌簇,山中的雨,来得急。只见雨点晶亮如珠,连缀成线。山中的雨,去得也干脆。一抬头一转身之间,竟雨止天青。澍雨,花木皆嗜。风捎来草木泥土芳气,亦无声响。

  《道德经》里说,致虚者,天之道也。守静者,地之道也。难得,在山中,在海边,能够心无旁骛地谛听自然万籁,只觉对天地万物的敬畏油然而生。白驹过隙处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去接纳去喜欢时空中的一切——晚风、暗夜、朝雨。世象万千,每个人注定要在经历波峰与波谷的跌宕之后,才懂得虚静的要义,才能够活得更明亮。何况,我素喜这样的纵横开阖,人跟天地之间,有无拘无束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