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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2版:海潮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江永夫/文

  1985年,王文娟领衔上海红楼越剧团来松门献演,堪称“盛事”。时过36年,盛事已成“松门往事”。我只是个“观众”,只能作零星的追记。

  1985年4月15日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上海红楼越剧团到达松门,整个小镇沸腾了。车子缓缓驶过小镇人专门为她们修建的松门第一条水泥路,人们簇拥着,争相一睹芳容。前一年,松门影剧院放映了1962年版的越剧《红楼梦》,当时就盛况空前。这次“偶像”本人出现,大家的欣喜之情难以言表,真的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从大上海来的国内顶级越剧团、顶尖名家越过州县,一路颠簸,赶到这“天涯海角”的松门小镇,小镇人民着实自豪骄傲!

  当时,我就疑问:她们凭什么要到这个离上海四五百公里的“天涯海角”来隆重献演?后来,我从松门人对越剧的热爱中找到答案。松门几乎一年到头都有戏,南沙庙做戏,北门庙做戏,城隍庙做戏,大帝庙做戏,周边的村庄做戏……而且松门人写来的戏班,大多数是著名剧团。松门人爱戏,可见一斑。

  我认为松门人爱戏,是有历史的渊源和文化传承的。哲学家说“哲学是乡愁的冲动”,而文学何尝不是一种乡愁的冲动呢?松门人的祖先来自天南海北,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远古而来的乡愁。松门人中有一部分是渔民,在浩渺的大海里讨生活时,心中必有对家山的牵念。大戏,如烈酒、如大蟹,最能抚慰浓浓乡愁。而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看戏的经验、赏戏的审美,积淀在人们的心灵里。即使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懂戏,从程式、动作、服装、表情等戏曲的直观语言中,找到解读切入点,找到情感的共鸣点。那时的松门,几乎全民都是成熟的越剧观众,为越剧的传播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高山流水遇知音。松门人对越剧的热爱、对名伶的仰慕,在上海的她一定感应得到。“为报倾城爱越剧”,穿越山长水远,赶赴和戏迷的约会。王文娟她们一定是为松门人的质朴诚心所感动,而来松门献演的。

  越剧《红楼梦》改编自名著《红楼梦》,就演宝黛的爱情。这个戏是抒情的戏,戏剧冲突是内在的,不像叙事的戏那样明显。看戏的人更易看懂叙事的戏,如当时由金采风主演的《碧玉簪》,由碧玉簪引起的矛盾冲突一下抓住观众的心,剧情步步推进,环环相扣,曲折有致,煞是好看!而《红楼梦》里,“宝黛初会”也好,“共读西厢”也罢,明面上的冲突几乎没有,且“黛玉葬花”“焚稿”“哭灵”几乎是旦角或生角独唱,也就是鲁迅在《社戏》里写到的“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小旦虽然进去了,立刻又出来了一个很老的小生”,这大约是看戏人最不喜欢的。但是,王文娟当时在松门影剧院演《红楼梦》时,座无虚席,连走道上也站满了人。王文娟一出场,俊俏的扮相风华绝代,“惊为天人”的美就征服了观众。眼睛最灵动,“美目盼兮”,秋波流动,温柔可人,把林黛玉的“是喜非喜含情目”刻画得恰到好处,观众都觉得那“含情美目”是看向“我”的,一目摄全场。词很好,既保存了《红楼梦》的“雅”,又大量运用方言入韵,雅俗共赏。王文娟的唱腔甜美,感情饱满,令人如痴如醉。内行的可以尽情领略词美、腔美,不懂词的完全可以从行云流水的韵调里体会越剧的魅力。一代越剧大师善于用感情去唱戏,把林黛玉的爱情和命运表现得淋漓尽致,把林黛玉的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大家都觉得,眼前的就是林黛玉。观众的情倾注于“黛玉”,心随“黛玉”的情感而起伏。到“焚稿”一节,王文娟的深情演绎,让所有人都觉得,非长篇独唱不足以抒发这心中“块垒”。“这诗稿……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万般恩情从此绝,一弯冷月葬诗魂”,让人情戚戚,泪潸潸,戏里戏外哭成一片。

  五天五夜的演出结束后,热闹已去,小镇的人继续他们的人间烟火。人们总是想把这盛事烙印在岁月里,于是把她们走过的这条路改名为红楼路,以志不忘上海红楼越剧团曾经的松门之行。

  而今,一代越剧大师王文娟在上海谢幕人生,但艺术之花永不凋谢!遥远海角的松门人以独特的方式怀念她,感念她高贵的灵魂、质朴的品格、平易近人的情怀,与草根观众心连心!她是松门人心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远的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