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妈祖庙和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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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琪/文
家乡小镇的房子多,居民多平地少,所以石头造的房子也多不规则,多傍山而立,石墙挨着石墙,黑瓦连着黑瓦,层层叠叠地到山顶。
我高中读的中学就是建在半山腰,校门在山脚,每次进校总要爬那长长高高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块小平地,左右两幢教学楼,一旧一新,平地中央立着两个水泥篮球架,就是学校的操场了,印象中操场实在太小了,两个班跑步,队头都要连着队尾。学校开运动会就把学生组织到小镇东北的一个海滩上,潮水刚退,体育老师就拉起绳子,依着绳子,用标枪很快就划出四百米的跑道,学生们就开始跑步跳远。
我在读高二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学校运动会的长跑比赛,同学都是赤着脚,沙子软软柔柔的,每一脚踩下去就浅浅地陷进去,再加上沙粒都是湿湿的,所以跑到最后,感觉是在泥淖里跋涉一样,腿真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每跨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可那样的运动会特别让人怀念,蓝天白云,细柔的沙滩,海水哗哗涌上来,却只是温柔地亲吻过你的脚趾,留下一团团白白的泡沫,然后羞怯地后退,一群懵懂少年或是在阳光下自由地追逐,或是俯身在金光粼粼的海浪上打着水漂——还有比这样蔚蓝的记忆更令人心颤不已、铭记终生的吗?
沙滩边有好多座庙,这些庙也是我们玩耍之余常去磕头的地方。
小镇的庙宇常一座连着一座,有如来庙,有观音庙,也有上帝庙、关帝庙,供奉各路神仙。这些庙宇有大有小,且都是和小镇居民的石头屋毗邻,所以,在外一看,很是普通,进内看到香火缭绕,才有一种庄严感。
我总觉得奇怪,这里的渔民没有道教、佛教之分,遇庙就供,逢神便拜,所以每座庙都香火旺盛。
小镇的庙宇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有两座,一座是娘妈宫,一座是玄天上帝宫。
娘妈宫,本地渔民又称为“天后宫”“天妃宫”“娘娘宫”,供奉的是妈祖,妈祖系专管海事平安的女神,小镇的妈祖庙可是一座古庙,庙中至今尚保存有清道光和同治的石碑各一块。石碑记叙的内容是关乎制止乱收费的事,其实与妈祖没有什么关联,但当时的官员勒石于天后宫前,可能也是借此神力。小镇的妈祖娘娘据大人们讲系清代由福建渔民从湄洲祖庙分灵而来,因为小镇的渔民都从闽南迁徙而来,至今还操着一口闽南语。
那时候看妈祖娘娘的塑像,很是慈祥,凤冠霞帔的娘娘着玄黄色的祥云大袍,端庄和善,她的脸丰满,如观音,脸色是绛红色的,让人想起舞台上的红脸包公。我一直很纳闷,小镇的妈祖娘娘为何是这个脸色,高中毕业时曾问爷爷,爷爷说,妈祖林默娘济人行善、广施恩惠,是为救落难的渔民而死的,被海水呛死的人脸色是黑的,不能把娘娘的脸塑成黑色,所以娘娘的脸是绛红色的。
玄天上帝宫里供奉的是一尊戴冠端坐的严肃圣像,问小镇的长者塑像是谁,他们只告诉我是真武帝,如果再刨根问底,他们也答不上来。长大后才知道玄武其实就是北斗七星的总称。在屈原《楚辞》的《远游》篇有句称:“召玄武而奔属。”玄武七宿之形如龟蛇,故注称:“玄武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鳞甲,故曰武。”原来那塑像就是主宰北方的神。可他因为严肃,所以就没有妈祖娘娘那样对孩子们有亲和力,我们到玄天上帝宫主要是干两件事,一是看戏,二是看鱼灯。
庙里有一个戏台,经常唱越剧,当“私订终身后花园”“公子落难中状元”的故事浓墨重彩地上演时,端坐着的玄天上帝也似乎露出一丝笑意,变得慈眉善目起来。看鱼灯是春节过后最有趣的事了,“咚咚锵!咚咚锵……”当庙里传出阵阵激昂的锣鼓声和唢呐声时,五彩斑斓的鳌龙鱼灯和着乐声欢快地舞动了起来,大人孩子都聚拢着去看。鱼灯是在T字形的木架上,用细竹篾按各种海鱼的形态扎制轮廓,蒙上白漂布,再按照各种海鱼的首尾身形,鳞鳍皮色描线着色,制成鳌龙、黄鱼、马鲛、鮸鱼、乌贼等灯具。灯内可以燃插蜡烛,或装上小灯泡,夜间舞动,最是壮观。舞鱼灯有很多阵式,或首尾衔接,招招摇摇,或交叉回环,鱼贯而行,最高潮之处在于龙头衔珠,龙珠舞者要席地而卧,不断翻滚,或引诱或躲闪,龙头舞者时进时退,企图衔住龙珠,宛如男女约会,婉转热烈,其余鱼灯环绕腾跃,龙珠被衔,鞭炮炸响,欢声雷动,煞是热闹。舞鱼灯的多是少女少妇,身姿曼妙,刚柔并济。渔民喜欢鱼灯不仅有海龙崇拜,还有做祈祷和庆丰收的意味,是娱神也是自娱。
据说小镇的鱼灯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是在明嘉靖年间,戚继光在浙东沿海抗倭,以龙灯聚会庆元宵的方式引诱海上倭寇上岛而一举歼灭他们。为庆祝胜利,人们举龙灯跳蹈滚舞。
小镇上学校据说在山脚下建了一个很大的操场,现在的孩子们不用去沙滩上比赛了;妈祖庙和玄天上帝宫香火依旧很旺,那块刻载着谕禁的石碑还立着;每年的春节,铿锵锣鼓里的红鳞绿鳍总会热烈地舞动。
只是小镇的孩子们不太会去关心这些寺庙以及关乎这些寺庙的故事了。
小镇的中心是一个公交车站,早已被拆除,在那儿立了一尊一个渔民高高举起一尾大鱼的铜像,似乎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一个渔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