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塘与赶小海
王华琪/文
家乡的小镇原来很小,几座小山丘相接围成一个小盆地,后来因为在滩涂上筑了一道道长长的海塘,围起的滩涂地被改造成田地,小镇才有了比较大的一块平地,也因此一天天变大。
小镇的海塘有很多道,最有名是镇东北的那两道,特别绵长,特别雄阔。镇上的渔民都叫它们“解放塘”。我没见过,只是听长辈们讲起过小镇的渔民如何迎着风浪在滩涂上堆砌起这么雄伟的解放塘的故事。长辈们总是一脸凝重地说,每一段的解放塘都是渔民用生命砌成的。所以,站在望不到头的海塘上,我真切地产生对小镇渔民改造自然的敬佩之情。
海塘坚毅地立着,阻挡着海风呼号、波涛汹涌,默默地呵护着小镇居民的平静生活。解放塘围垦起的滩涂地被改造成了一个农场,河网交织,农田规整,这就是小镇居民所称的“解放塘农场”。解放塘农场据说是一批批知青辛勤改造建设成的,农场里种着一排排的马尾松,高大柔韧,迎风舞动,和海塘平行立着,应该是防风林吧。农场的河道都养着鱼,围着网。可能因为土质盐分多的原因,农场没有种水稻,主要种甘蔗、西瓜等经济植物。
母亲以前在解放塘农场上班,我和小伙伴们放学后就常到解放塘农场去玩,看着在海风中沙沙作响的甘蔗林,就想起读过的郭小川诗歌《青纱帐甘蔗林》里描写的情景,仿佛那甘蔗地里也“埋伏着千百万雄兵勇将”,仿佛“那甜甜的秸秆啊,立刻变成锐利的刀枪”,在战争话语充斥的年代,男孩子唯一的想象就是如何打仗。
小孩毕竟嘴馋,于是就相约去偷甘蔗,甘蔗很高,青皮的,很硬,所以扳不倒,我们就学赛跑冲刺,到跟前,两腿飞起,“咔嚓”一声,一根甘蔗就被踢断,然后剥去叶子,用牙咬开甘蔗皮就有滋有味地啃起来,常啃得嘴角起泡,手也常被甘蔗叶划出口子。偶尔也有出状况的时候,农场的工作人员看到甘蔗叶一阵狂抖,追赶过来,我们就哧溜跳到河道中央的水泥船上,撑起长篙,追赶的人就在岸上狠狠地骂,骂几声后不忘补上一句“小屁孩,要记得把船给我摇回来”,然后背着手踱回去,我们如同打了一场胜仗,欢呼雀跃。
农场的边上是海塘,翻过海塘就是滩涂地,滩涂地可是孩子玩耍的天堂。
我们常翻着日历牌看退潮时间,然后提着小木桶去赶小海。赶小海要爬过高高的解放塘。那时,总是个头大的孩子领头,小的依次跟着,海塘根处有很多石头,石头上长满了贝壳,在泥土下,看不见,孩子们一脚踩下去,小腿就会被划出一道口子,海水是咸的,浸着,生疼生疼,所以做出这种牺牲的都是个头大的,小个的则踩着大个的脚印前进。
海滩上有泥螺、香螺、钉螺、蛏子、螃蟹、跳跳鱼,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小鱼小虾。我们在滩涂上掏螃蟹的洞巢,也有被螃蟹的大螯钳得嗷嗷大叫的时候,几个人合捉那滑溜的跳跳鱼,成功的几率很低。阳光暖暖地撒在滩涂上,泥土的荤腥味掺和着海水的咸涩味在四周弥漫开来,所有关乎大海的体悟可以固化,可以液化,也可以汽化。懒得捡海螺了,孩子们就开始在滩涂地里追逐打闹,相互往对方脸上头发上抹泥土。海水就在不远处流淌着,平和得如一汪河水。涨潮时,孩子们提着木桶上岸,互相比较着木桶里爬着的、跳着的小海鲜,沾着一身污泥,很是欢喜地回家。
大人们不关心我们的战利品,一边扒拉下我们的衣服,一边数落着,可我们不一样,在月光下,吸着自己捡来的海螺,特别的兴奋。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记忆也如墙上的日历一样泛黄,斑驳的日子里总有一种感觉在我驻足回眸时温暖着我的视野。
这次回家,看到绵长的海塘还在,只是一排排的马尾松早已被砍伐殆尽,解放塘农场已经被改造成一个汽摩工业园区,造了很多的房子,曾经河网交织、沃田相接的解放塘农场现在只是一个路牌、一个标志,“解放塘”最终成了一代人热血沸腾的记忆,在海风中沉淀成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被抽象,被删减。
入海口的礁石被炸了,造了一个很大的污水处理厂,满是油污的滩涂再也没人撒网捕鱼,再也看不到种蛏子的渔民蹬着旱船在滩涂上划过后留下的长长沟槽,长满高高的芦荻的滩涂虽然还能看到一些小鱼小虾小螃蟹,却再也听不到孩子们赶小海的欢声笑语了。
只有那绵长又雄阔的海塘依旧默默地看着潮涨潮落,或许它还能记起小镇上的一群孩子赶小海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