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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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琪/文
以前,农村的孩子都玩过摔泥巴的游戏。
摔泥巴的土用的是黄粘土,山上或池塘旁挖一块就是,弄些水湿土,和成泥,要不干不稀。几个小孩子一人分一些泥巴,反复地摔捏,等有了劲道,捏成碗状,碗口可以厚点,碗底一定要捏薄,然后开口向上,置于右手手心,左手蹭一下鼻涕,弯起腰把泥巴碗使命地朝平地上砸去,隐约记得摔之前还要往捏好的泥巴碗里吐口唾沫,也不知是何用意,反正是跟大一点的孩子学的,成了规定的习俗。泥巴碗摔到地上,啪的一声,碗底会炸开一个口子,谁炸开的口子大、声音响,谁就赢。赢的人就占有了泥巴,直到对家输光泥巴,才收场。赢者欣欣然,输者悻悻然。
当然也有特别厉害的,那时候常有老农民拉着粪车来收粪,粪车尾部有个出粪口,用一截木头堵着,糊上土,那一圈土,特别的粘。调皮的就跟着粪车,等农民去收粪了,马上去扯一块下来。用“粪土”做成的泥巴碗炸的口子大,声如炸雷,是制胜的法宝。所以臭臭的“粪土”成了孩子们收藏的宝物。
泥巴碗炸开的时候,泥星点飞溅,于是,孩子们身上脸上都是,带着泥星点回家,家长也不斥责,不为别的,只为那只是泥巴。泥巴不属于脏的东西,拍拍洗洗回到地上就是。
农业社会对泥巴的感情就是这样亲切、自然。
农民的孩子和他们的父辈祖辈一样天天涂满泥巴,孩子爬上草垛,父亲蹲在田埂。当干透的泥巴开裂,把泥巴剥下,泥巴揪着汗毛,生疼,那是因为泥巴连着血脉。农民似乎永远不去洗鞋底的泥巴,只往黄土墙根敲敲,黄土依旧粘着黄草鞋,就如同农民额头皱纹纵横,纹理清晰。
春天,田里草籽花开,耕牛嚼着花香,农民扶着犁耙,泥浪是最有艺术性的,翻卷的泥土也能开出一朵朵花来,而且泥比花香。
农民是有着太阳味道的泥土做的,他们是泥地里长出的一株株草,双腿插入泥土中,经脉和泥土连通,有了活力。农民的姿势如成熟的麦穗,弯成一把镰刀。匍匐于土地的他们最懂得泥土具备伟大的母性,是泥土养活着无根的动物和有根的植物,还有亲近着土地的人。
以前有一首歌叫《爸爸的草鞋》,“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怀少年十七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船儿行到黄河岸,厚厚的黄土堆上船……”农民的儿子离开了家,农民往孩子的行囊塞进一把故乡的泥土。
欧阳修曾经感慨:“人情重怀土。”说得真是在理。流浪天涯的游子揣一把故乡的泥土上路,就能闻到故土的气息,似乎就听到来自乡亲魂缠梦绕般的深切呼唤。长辈说,离开家乡的人生病了,用怀揣的一点家乡泥土煮水,烧开了沉淀后再喝就能治好。不知这是不是有科学依据,可我还是相信,泥巴是药,因为生命都是从泥巴里长出来的。
有别于游牧民族特性的刀叉,农民用泥巴育出的竹木做成筷子,连法国批评家罗兰·巴特也这样评价:“筷子在他们手里是飞翔的翅膀,到了欧洲人手里,无疑是拐杖,凄凉的是——还是双拐。但我宁愿拄它,比起刀啊叉啊这种屠杀的感觉,还是好。”农民用筷子的姿势也源于自然,模仿了鸟啄,不像刀叉那样猛烈凶残。
农民还用泥巴烧成碗碟,他们吃的是泥土里种出的大米麦子、瓜果蔬菜。生命源于泥土,长于泥土,归于泥土。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泥巴。生长在城市里的人,穿着铮亮的皮鞋,走在柏油铺成的马路上,待在钢筋水泥架构的空间里,闻不到泥巴的气息,自然也就没有了对泥巴亲厚的感情。偶有走进乡村的机会,也大多带着鄙薄的神态去藐视泥巴和沾满泥巴的农民。
现在我们越来越不想着成为泥巴一样的人了,我们把自己拾掇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要命——
城市里的孩子是不会摔泥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