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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海潮

老船(中)

  ■江富军/文

  水乡,船老大是个重要又普通的职业。我父亲是,他很勤劳。

  那时每逢生产队要去五塘(就是现在的东部新区一带)割稻、挖蕃莳,七塘割大苠草,小伙伴们便一起坐我家的船去,这一路我好像是主人。我的船儿让我感受到我有威信。

  人勤船不懒,在父母的操持及全家的勤劳努力下,我们一家生活得还是不错的。

  过了几年,船儿要修了。于是也招来邻居,把船儿从水中拉上来。修船用不了几天就行了,也是乒乒乓乓的。然后又拉下水。

  后来机动船普及。父亲与哥哥一起,安装了三匹马力的柴油机带动船航行,习惯叫三匹头,也叫挂桨船,可以理解为不用船桨的意思。摇船时代结束了。再后来,陆路运输发达起来,拖拉机横行,三卡出现了,小四轮也出现了。出行用船少了,河道也不少被堵了。我父亲也老了,也该在家休息了。我记得最后一次把船儿拉上岸时,我已经有妻子孩子了。老父亲依旧招来邻居一大帮人,大家依旧用绳子拉。我感觉出父亲的不舍,人很多,老父亲只需要指挥指挥就行,只要分分烟就行。大家一齐喊,好像催着船儿上岸。费了好大劲,才将船停在东边的道地上。月夜,向东望,静静的,船儿就像一头退休的牛朝我们站着,像在絮叨“漏船不沉”的道理。不久后,这艘老牛般的老船也被别人拆解了。

  “世步到这里了(温岭方言,意为世界的脚步到这里了)。”父亲总是这么说。

  我从小就知道,我爷爷也是置船的。到我们这一代,没人从事船业了。下一代也各自经营,顾不得继承衰退的内河航运祖业。而船队、船王、军舰、郑和下西洋,经常让我感受到历史潮流。上海与浙江之间的洋山港也让我激动过,浙江也正在接通,共享深水港。也正是航运业发达,让本来边缘地带的上海、香港成为中心城市。温岭话说“大海洋无边”,正是航海让世界成为地球村。下海,下海,船运海运是男性雄阔的天地。不知道为什么,我女儿读书时曾朗诵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船长,我的船长》,一遍又一遍,我听了很感动。惊涛骇浪中,老大、船长,是多么值得自豪的称呼。那时我还年轻,身强力壮,老母亲在为我带孩子,我想我该是船长吧,尽管我不是林肯,尽管船长可能是我爱人。

  现在我们都老了,父母走了。

  父亲早走一步,曾对老母亲说:你继续看世界。

  关于老船,我曾见到两艘,刻骨铭心的。一艘是在深圳蛇口,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家酒店就开在船上,叫海上世界。这是一艘退休的法国豪华邮轮,到过100多个国家,在当时的我眼中是大船。不像现在,万顿轮是随便玩玩就能造出的。我登上船,深深感受到这船曾飘洋过海,我为它骄傲,为自己与它的亲近而充满了沧桑天地感,就像对着珍贵藏品触摸历史一样。

  而另一艘印象更深。那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车关附近见到的,是一艘大船要退休了,没用了,被人买下,拆解其中钢材、机器卖。我们得到消息去看时,船儿已搁在沙滩上,高大威猛。据人介绍,这船是用足了最大的力量,在涨潮时冲上沙滩,从此它就无法回到它的海之故乡了。它的航海史结束得如此壮烈,我仰头看船体,感叹它曾经劈风斩浪。待拆,残酷难捱。船儿拆解后,有许多传闻,说是还有许多罐头没吃的,还有衣服没拿走的,还有说是有毒气的,因为舱底长期不通风。总之船被拆了,卖了,完成了它最后的价值。我们的不舍与无奈也随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