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走：

　　对家的追寻与达成

　　——读《简·爱》

　　●市四中 胡腾华

　　一直以来，《简·爱》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爱情故事：简·爱以普通的外貌、低微的出身，靠着对自由、独立、平等和尊严的追求，赢得了罗切斯特的爱情，几经波折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解读无疑是正确而深切的，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小说的全部内容，那就太狭隘了。

　　卡尔维诺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又说：“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独特、意想不到的新颖。”《简·爱》就是这样一本书，越读越有、越读越新。

　　当我第三次翻开这本43万字共457页的书时，新的发现不断涌来：我看到了夏洛蒂·勃朗特对冬日景物描写的钟爱与执着，看到了她笔下人物对话的精彩与隐秘，感受到简·爱内心的挣扎与勇气，还发现主人公的命运波折其实是作者自己生活的倒影……

　　不过，我更惊喜地看见了字里行间有一个字隐隐约约地跳动，那个字就是“家”。

　　名著阅读 》

　　盖茨黑德红房子事件：

　　“家”的第一次陨灭

　　故事开篇就定下情感基调，“那天，再出去散步是不可能了”，接着描摹冬日的寒风、滂沱的大雨，主人公简·爱就在这样阴冷的氛围中出场。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她敏感而又自卑，有点像林黛玉进贾府，可惜简·爱没有像贾母那样的亲人呵护。简·爱在盖茨黑德度过的十年中，前九年都忍受着舅妈一家的刁难与折磨，第十年开始反抗。因为她的独立意识开始觉醒：这不是她想要的家，在这个家里，她始终格格不入，伊丽莎白自私任性，乔治亚娜目空一切，约翰·里德蛮横霸道，里德太太冷酷无情，和她心目中温馨和谐的家相距太远了。

　　盖茨黑德始终是阴冷的、无人情味的，特别是“红房子事件”给简·爱的一生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弗洛伊德说：“一个人的童年将影响他的一生。”不幸的童年注定了简·爱一生的颠沛。

　　我们来看看作者对红房子的描写吧，“它虽然富丽堂皇，却显得分外凄清”“始终弥漫着一种阴森森的祭奠氛围”。尽管床柱是红的，帐幔是红的，地毯是红的，台布是红的，家具是红的，连墙壁也略带粉红，但这丝毫没有给童年的简·爱带来任何温暖，反倒因为害怕“一阵痉挛，昏了过去”。从此，红房子留下了永远的精神创伤。

　　正是这件事让简·爱独立意识的觉醒由不自觉到自觉，当劳埃德先生问起她不愉快的原因时，她干脆地回答：“因为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家的概念已经形成，家就像一个具有极大诱惑力的梦一样，左右着简·爱的言行。

　　童年的简·爱对家的追寻陨灭了，所以当里德太太要送她去孤儿院时，她欣然接受了。在她离开盖茨黑德前，她对里德太太说：“我很庆幸你不是我亲戚，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叫你舅妈了。”尽管后来简·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可以看出她当时对盖茨黑德的失望到了什么地步。

　　罗沃德师友离去：

　　“家”的第二次破碎

　　去罗沃德学校的日子是1月19日，依旧是一个寒冬。简·爱在孤儿院接受了更为残酷的考验，盖茨黑德起码吃穿不成问题，而这里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变得十分严峻。烧焦了的早餐、长满冻疮的双脚，这都算不了什么。这里有严苛的规则和可怕的惩罚制度，简·爱因不小心滑落了写字板而被迫在凳子上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以致下来后心理错乱、号啕大哭。

　　好友海伦和校长坦普尔的出现，仿佛给简·爱黑暗的生命照进了一道微光，再次点燃了她对家的渴望。海伦经过受罚的简·爱时给她的微微一笑，在简·爱眼里竟成了“天使的反光”。坦普尔小姐为简·爱澄清了对她的诋毁，简·爱就亲切地称坦普尔为“亲爱的导师”。对亲情的渴望，再次像炉火一样照亮简·爱的内心。

　　然而好景不长，噩运又来了，可恶的肺病夺去了年轻的海伦的生命。就在海伦去世的前一晚，早已把海伦视为亲人的简·爱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和她紧紧拥抱着入睡。这足以看出简·爱追寻家人和亲情的愿望是多么强烈，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接着是坦普尔结婚离开了，小说在这里写道：“她一走，那种已经确立了的使罗沃德有几分像家的感情和联系，都随之消失了。”

　　对家的追寻又一次破碎，出走又成了必然。

　　桑菲尔德重婚风波：

　　“家”的第三次失落

　　斩断与过去的联系需要勇气，对家的追寻让简·爱拥有了这种勇气。一个年轻的姑娘又坚定地走向了陌生的远方。

　　在桑菲尔德，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关心和尊重，阿黛勒的可爱与乖巧，都让简·爱得到了亲人似的情感慰藉。这里，给了她暂时的家的安顿，成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因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愉快”，仿佛从此拥有了温馨家庭的自由和平等了。

　　遇见罗切斯特是在一月的某个下午，同样是冬季。罗切斯特最初给简·爱的印象是严厉而易怒，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十分有意思，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机智应对，一攻一守，两人的个性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这次对话中，简·爱反复强调她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再次确证她对家的向往。

　　不承想，简·爱独立而有尊严的个性得到了罗切斯特的青睐。这是因为罗切斯特在遭遇了父兄的欺骗和可怕的婚姻之后，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可供安心的家庭。他需要一个女子来抚慰受伤的心灵，这个女子必须不重金钱而且拥有高贵的灵魂。几经试探，罗切斯特发现简·爱正是那个符合要求的最佳人选，她拥有意志、活力、德行和纯洁。当罗切斯特把桑菲尔德说成是简·爱的家时，简·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隐藏于内心的话：“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此刻，简·爱的内心该有多么温暖啊！两人组建家庭的愿望心心相印，平等而温馨的家正是简·爱一生追求的归宿，此刻仿佛伸手可及。

　　但命运不会让善良的人轻易实现梦想。那棵遭雷击的七叶树，正是他们梦想破灭的象征。在得知罗切斯特已有妻子之后，简·爱毅然再次出走，因为她追寻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不是作为情人的身份而维持的那份单纯的爱情。

　　沼泽居遇见亲人：

　　“家”的出现与飘摇

　　出走后的简·爱九死一生，在最危险的时候居然遇到了自己的表兄妹，这不能不说是命运特意的安排。

　　在沼泽居，简·爱找到了真正温馨和睦的家庭，融洽、亲切、愉悦，这分明就是理想中家的样子。在简·爱看来，这些血肉之亲就是“心灵的财富”，“是一个纯洁的爱的矿藏”，是一种令人振奋的幸福，以致让她兴奋得“血管震颤”了。多么巨大的幸福感啊！简·爱渴求多年的家就在这里。

　　这样的家庭怎能轻易让它离散！为了维护这个家庭，她把从叔叔那里继承来的两万英镑财产平分为四份，让自己最最可亲的亲人可以获得有尊严的生活。

　　可生活永远不会那么美满。这回出来捣乱的是表哥圣·约翰，他要求简·爱做自己的妻子和助手前往印度传教。面对表哥的攻势，她几乎动摇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她听从了内心深处的召唤，她意识到这不是真正的平等的家庭关系，表哥追求的是事业，而她要的是一个温馨的家。所以，简·爱拒绝了表哥，又一次出走。这一次，她终于明白，只有罗切斯特所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芬丁庄园最后归宿：

　　“家”的实现与经营

　　芬丁庄园掩藏在林木之中，简·爱最终找到的是双目失明、失去一只手臂的罗切斯特，在经历了不同的磨难之后，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没有隆重的婚礼，没有豪华的生活，两人就这样平静地组建了家庭。

　　身体的残缺反而映衬出精神的丰满，失去光环的生活反而散发出生命质朴的本色。“家”的真正含义并不在于金钱、地位或者是生命的完美，而是相依相偎，尊重、互助，一起走过风雨如磐的岁月，相携相守慢慢变老，幸福就这样放大了。

　　简·爱甘愿充当罗切斯特的双眼和双手，经历时间见证的家庭收获了孩子，到这时，家就圆满了。

　　这部小说从追寻家开始到寻到家结束，家是贯穿小说的线索，也是小说的精神内核之一。“家”的诱惑促成了简·爱一次次出走，在出走中反过来加深了对“家”的概念的认知，于是对“家”的要求越来越高，最终找到了“家”的核心——心灵互助，无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