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峰/文

　　秋光在不经意间，被人们一叶一叶看老了。

　　我是在怎样的机缘里，切入了这片时空的呢？满眼的酡红，一步一步地把我引向季节的深处！时序进入了冬季，但是浙东的山林秋叶方红。既然秋火未灭，那么秋天就不能算远离了我们。在城市的深处，我能感受到秋天一声比一声沉重的气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手握相机，只身走进了深山。我要去寻找梦的意境，握着秋的凉手，与她道别。

　　沿着一条山道，我走向了大山的纵深。山石依然础润苔绿，但是生长于山石间的秋叶却更黄、更红了。在阳光下，山林间的红叶是那么耀眼、那么让人动情。我仰首而视，俯身而察，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趴着，我用相机去观察秋的颜色，我的眼睛里溢出了秋天特有的光芒。最好的画师也调不出秋天的颜色。秋色是天成的，是神灵不经意的一个手笔。

　　我走累了，我坐在一块顽石上歇息。眼前，一枝被虫子咬啮过的枫叶上，泛起了生命的红色。夏天里，枫叶虫洞密布，绿意破碎。就是这样一枝不完美的叶片，在秋天里，却绽放出了完美的大红。风一阵一阵从山梁间吹过，鸟儿在密林深处歌唱。一些叶子从树上“沙沙”地落下来。秋意渐深，我眼前的这枝枫叶，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要不了多少工夫，也许只需一转身，这些叶片就会被秋风卷走，抛向不知何处的山沟里、草丛中。几片虫啮的残叶，牵动了我的恻隐之心，我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像史官记录一条史实那样，记下了一枝枫叶凋零前的模样。所有的秋叶都不是孤立的，它的脉络连接着这块土地上每一个生灵的肺叶。在我们的生命中，也许最要紧的那一口氧气，就是由这枝枫叶制造的呢。

　　在行进的途中，我从一片荒草中，认出了一株只有铅笔般粗细的野生小檵木。周边的野草枯萎了，但是这株小檵木还叶色青葱。春天里，我拍过它的花朵，白中泛绿，像剪绒一样让人喜欢。现在，檵木大部分的叶片还是绿的，只有三分之一泛着红色，这是陈年的老叶离枝前的征兆。不知道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是否还能认出这株檵木。我拣了一块山石，放在小檵木下做标志。我端详它很久，直到确信记住了它，才走开。我期待着檵木的花朵，在每一个春天里点亮我生命的灯盏。

　　在山顶长寿寺的大殿前，我双手合十，向神灵行礼。荒山野寺，香火不继，连庙祝都没有一个。大殿里的神灵面色庄重，看起来比我更加沉默。我从殿中拎出一把竹椅，放在向东迎风之处。我坐在山顶上，透过一个草木合拢的树洞，静静地看着山下的一切：楼房、街道、汽车、行人。热闹的世界，此刻在我耳中却悄然无声。我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每个星期我都会找一个山顶，静静地坐上那么一会儿。山顶的风很大，我把衣扣扣紧。秋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却把我的思绪一点一点地理顺了。我渐渐地忘记了每天生活和工作的那个世界，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在山顶上，我坐了半个多小时。抬头往上看，山上还有更高的主峰，红艳艳的山涯在召唤着我。我起身继续前行，也许在不期然的状态中，我会看见点什么。可是我会看见什么呢？前进的途中，我看到一种椭圆型的小爬山虎的叶子，在秋风的吹拂中一片一片地红了起来。很有层次的红，从根部向顶上红去。

　　秋天就在我的前方，我已经听到了“咚咚”的脚步声了，清晰而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