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女
江文辉/文
印象中,老家人对水菱的喜爱,不单单停留在嘴皮子上。道听途说间,我知道早在很久以前老家这方土地就有了养水菱的事。清明而下,秋分而成,晚稻农忙,别腰以食。爷爷说,这可是旧时代最具小资生活的“零食”了。
而这养水菱,我只听说,从未所见,更甭提所谓“微风吹棹歌,日暮相容与;采采不能归,望望方延伫”的采菱场景了。
此前,我着手编修《箬横地名简略》。在问及双透村村情时,无意间获知这里有农户在养菱。可惜的是,压根没有好好正面接触,便悻悻而归。
但我与采菱那种莫名的缘分似乎始终存在。这不,当文友姚君相邀时,我不禁心血来潮。“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在多方的帮助下,我们一行驱车来到了那片水菱地。
那水菱地,四周有堤,中有横纵垄道,足三米宽余,道之左右,分隔塘区。远远望去,那一丘丘种植塘像被量器精密隔离。水菱塘里,碧绿的菱盘相互挨在一起,似有交谈,又在闹气,或叠叶相交,有田螺爬身;或根系相杂,有鱼虾迷藏。满塘的光景,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仿若布告众生,即有仙家乘云而至一般。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这气,比上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来得更猛烈些。可能是过于享受了,菱农朱先生到了跟前,我也不甚理会。在朱先生的带领下,我们沿垄道前行。突然,百余亩外的十来方水菱塘区里,竟有采菱女在采摘。
可能是受外界惊扰缘故,她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或左顾,亦右盼,不禁打量起来,俨然是为休息找个借口,徒争口舌之快。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采菱,与我印象中妙龄少女拾珠玑大相径庭,虽格格不入、略有怅惘,但却备生敬意。
喏,你看!半腰及身的水塘中,她们身在前,桶在后,俨然是熟门熟路的行家里手,双手轻轻一拨,菱盘自然撒手,盘落其手,翻身其下,顺根旁支脉,轻轻一摘,水菱即得,再轻轻一捋,又得水菱。这娴熟的动作,像是流水线上的切刀,丝毫不差,直教我等生人惊羡之余,又生下塘体验之意。
确然,与姚君同来的徐君当即忍不住了。他胆子颇大,向菱农朱先生借了连身防水衣。他说,搞摄影的,就应当近距离接触生活。我,自然佩服!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君徐徐下塘。结果,还没踩稳,他险些连人带机摔将下去,直乐得在旁的采菱女们咯咯大笑起来。一采菱女似乎认得我,私下走了过来,问道,你们这群小后生,跟猴子一样的,到这里来,即便是孙悟空也会变成猪八戒了。
一番数落后,采菱女干脆抛来现摘的水菱。“快吃吧!吃了可以补身子,别再摔了。”说罢,两百来亩的水菱塘间瞬时响起如雷般的笑声,俨然是空中之音,甚有彻骨之力道。
我,自然地羞涩起来,拿捏住多年来的馋心,违心地摆了摆手。
采菱女,多为五六十岁的妇女,却个个有二三十岁的妙心。菱农朱先生说,你还算好的了,换作别人,早早灰溜溜地跑了。对此,我忽有余光中“人生需要出走”之感,要有生活“恣观”之慨,更有生命“壮游”之志,以达“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之效。
我,终于“暴露”了自己,不自觉间当着采菱女拾起地上的生水菱,轻轻一咬,破壳挤肉;口鼻间,香味若隐若现,有薄荷流水之容与,亦有山竹滚石之洒脱。换言之,绝无拘束地吃水菱,毫无羁绊地赏水菱,倍尝万千余兴,唯有此间真情。
恍恍惚惚,半日已过。临行前,采菱女纷纷离了水菱塘,端坐在临时棚间,拿着从家中带来的午餐,客气地告别——“要在这里吃点吗?”“下次一定要记得再来!”
——我,及姚君、徐君见状,还是决定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