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根的山
赵佩蓉/文
坞根多山,这是我踏上这片土地后的最初印象。三面环山,境内有大济山、茅陶山、大莱山诸山,镇以山得名。清《嘉庆太平县志·叙山》载:大济山,在县西二十五公里,山顶有大济堂,下即大乌根、小乌根,旧名“乌根”。
山,给坞根的土地打上了深深的印记。地名就是最显性的呈现。镇所属的村居名称,大多跟山有关,蒋山(旧写作“桨山”)、小坞根、大地山。那一片含辛茹苦养育每一个子民的山地呀,没有亲疏之分,她慷慨地敞开坚韧的臂膀,让每一双勤劳的双手分享安放在胸膛里的那份肥沃和坦荡。然后又张开双臂,让每一把锋利的锄耙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耕耘。一代又一代的山乡人,他们在长尾雉鸡的啼叫声中醒来,然后去晨光照耀的山地上播种。他们在躺满番薯的地垄上小睡,他们用花溪的泉水浇灌门前的梨树、李树。土豆,小麦,生姜、杨梅……不同的作物,以无限宽厚和丰富的馈赠,哺育了这一片山地的子嗣。
这种印记,还体现在隐性的层面,有关红色的记忆。1928年的秋天,一个挑着箩筐叫卖“盐虾”的后生,从岭脚村的茅草房里走出来,穿行在小岭头扬尘的山路上。这个光头赤脚的后生,十岁丧母,十五岁父兄相继离世。他孤苦伶仃,依靠打短工、撑船、卖缸度日。也许贫寒距离真理更近。思想的风暴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汹涌,后生剑眉常常不展,黑云压城,怎样才能迎来新的黎明?他,叫柳苦民,正受中共温岭县委的派遣,到离县城十五公里的坞根建立革命根据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柳苦民的领导下,坞根筹建了一支农民武装。1930年8月,坞根游击大队扩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三军第二师。七百多名患难同胞,骨肉相连,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围剿,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十年武装斗争中,红二师沉重地打击了浙南反动政权和封建势力,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播下了革命的火种。血肉之躯,就是这样,扛起了烽火岁月。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近二十名有姓名、生平可考的烈士,如今长眠在坞根镇西山山麓。陵园肃穆,弥漫着经久不息的悲怆与沉痛气息。灰白色的坟茔,镌刻一行红色的名讳。柳苦民、赵胜、程顺昌,我一一读过他们的墓碑。安息在地里的人,用沉默消纳了世上所有的苦和累。看着家山的野花谢了又开,看着故园的星辰落下升起,他们把自己完全交付给深厚的泥土。我伸出手,摸了摸石碑。坚硬的冷,热血凝结的冷,瞬间传递。这冰冷里,我读到了筚路蓝缕的艰辛,读到了一个民族自强不息的力量和信念。苍穹之下,一拨又一拨的生者,面对十五米高的纪念碑,鞠躬默哀。这冰冷,再度还原成热血,汩汩地流淌在后人的血管里。我的目光再一次盘桓在陵园,一个声音破空而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值得尊敬,托起这片土地的生命可以消亡,但是精神必定永垂不朽。
坞根的这一片山呀,着实是生长养育我们的躯体和灵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