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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2版:海潮

钓沙蟹

  江文辉/文

  不知是沙蟹孕育了涂钓者,还是涂钓者造就了沙蟹?

  对于生活在温岭这片故土的人,面对绵延300多公里的海岸线,总免不了与海涂作终身的搏斗。与一片泛黄黝黑的涂泥,踏一踏、蹚一蹚、钩一钩、钓一钓,尤为惬意,不失海韵。而这一切的主角,无疑就是它——沙蟹。

  印象中,但凡提及过往的岁月,老一辈们对沙蟹可谓是情有独钟。它个头甚小,一只成年蟹不过二指身材,与青蟹等习性略同的大个子比起来,像吃了哑巴亏,被抽干了脂肪的侏儒。不起眼,又蓬头垢面,即便是进了市场,也不许卸去任何泥巴,又像穿了一袭土布衣裳,非有缘人休想照面真身。

  但沙蟹,却有一种信仰。这种信仰来源于它的生命供应者,那就是大海。潮涨潮落,大海所带来的碎屑、藻类以及其他的微生物令它们学会静待、学会感恩。它们聚居而坐,双目如天线般地竖起来,雷达般地扫描,放眼望去,一片美食如临御膳房,琳琅满目、享用不尽;双钳有先天的长短“疾”,八爪横行,风一般地竞走,左右直晃,一股盛气如摆八阵图,整队待命,恰似细作。噤若寒蝉之余,分工有序,稍有敌情,便左右奔告,群穴藏匿,难觅其踪。

  也许,沙蟹的习性,过于像栖居在乡野中的平凡者吧!几百年以来,它俨然成了吉祥物。这不,老家人口中俗称的招潮蟹、拜潮蟹就成了明证。所以,钩、钓之法成了主流,戕害种族、贻害一方的翻扫、垦捕之策,逐渐退出潮流。

  但不幸的是,掌技者年迈老去,新秀们又不愿诚心以待。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始,随着远洋捕捞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深海美食被端上了餐桌。受此影响,沙蟹似乎在一夜之间无人问津,像是被遗落了的宝贝,无缘待见有缘人。

  “小宝贝,我等摇船去,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走到外婆台门外,只见海涂一大片。弹涂拜堂头搭头,沙蟹拜堂两头爬。”诸如此类的《摇篮曲》更是无人吟唱。

  痛惜之余,亦有痛恨之味。这到底属于一种受孕育者的抛弃,还是被造就者的无奈呢?我,痴痴地冥想,想如愿重现儿时的那段记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群所剩无几的掌技者们相约起来了。一天,严家桥村民告诉我,村里唯一能懂钓沙蟹的几个老人为了让在升级改造中的文化礼堂能够留存、张榜钓沙蟹这门百年技艺,准备在今日到松门实地采风。

  我,听到了,更庆幸了。今天一大早,我携妻带女赶紧前往。一群甲子涂钓者,腹前背一篓,背后横一担,手持一竿竹,心无旁骛、踏足涂中。

  “嗖!”一甩,钩落涂面;半秒间工夫,又回弹;再“嗖”一甩,钩落涂面。反复钓钩下,一只只沙蟹便直入篓中,宛如采茶女,纤手一摘,嫩茶无隙,直教岸堤看客们惊唏不已。

  “多少年没看见了!”“刚才走路都还左摇右晃的,这身手……”几亩见方的滩涂地,七八位老者在涂间,俨然是一幕演武场,高手过招,岂常人能洞悉一二?

  果然,在岸边按相机快门的我,来不及取景。也就半盏茶工夫,半篓子沙蟹钓齐了。看着上岸的涂钓者,我不禁感叹老祖宗的智慧。

  喏,那钓钩尤有特色,非海钓者可以看见熟知的。7个倒钩,像洗漱盆间的漏槽,匀称有度,绕成一圈;又似竹篾梁骨,粗细略同,尖顶浑底。涂钓者说,这是为沙蟹量身定做的,少一根倒钩,钓时因宽于蟹身而跑蟹。它一惊走,万蟹归巢;多一根倒钩,钓时又窄于蟹身而死蟹。它一横躺,蟹味顿失。

  所以,与钓弹涂者一样,术业有专器,相生相克之。可没想到的是,当他们上岸时,海涂中的沙蟹们却在镜头下似乎有些不舍,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不懂的人,以为这是沙蟹的愤怒。可涂钓者的话,却语出惊人。原来,这是一种敬告:可以了,半篓子了,我的兄弟们堆积一处,它们所承受的叠加力刚好能保持生命体征;快走吧,有收获了,等一下潮水席卷一处,你们现在走的时间刚好能让我们安心归巢。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幕场景哟!我静静地目送了涂钓者,心想他们今天的收获,能酿好几瓶蟹酱,不禁满心欢喜,毕竟先人有云,“近山烧活柴,近海吃活蟹”——能懂知足的,学会感恩的,那便是有福的。

  孕育者不易,造就者亦不易。沙蟹如此,涂钓者亦如此。回首望海涂,潮水很快漫过来,又是一次洗礼,又是一段轮回。生命不息,不该如此吗?

  我看见堤坝上的妻子、女儿,乐呵呵地玩弄着逃出蟹篓,又欲归却不归海涂的沙蟹,不禁问道:玩了,应该学会收心了!唱唱《摇篮曲》,静静地想一想,它凭什么还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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