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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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旭/文
谁能舍得生命的滋养,谁能放下陪伴的亲情?放弃对生之美好的期盼,独自上路奔赴死亡的彼岸?死亡,是每一个人都绕不开的话题。人类学家认为,“死亡并不是结束了一个可见的肉体生命,同时也破坏了根植于生物人之上的社会人,而社会人恰恰又被集体意识赋予了伟大的尊严和重要性。”死亡是我们的宿命,它总会在某一天来临,我们总是对死亡抱着恐惧的心理,我们害怕无法优雅地和亲人告别,和这个世界说声“我曾经来过”!作为医务工作者,我们解救过很多病人,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然而,总有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的生命,看到临终的病人经历种种痛苦,我们又应该怎样去安抚这一个个面临死亡时不安的灵魂?
我,是一名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接触了太多重症病人。那位母亲,才35岁,被确诊肺癌晚期,确诊之日,也刚好是因肺癌去世父亲的祭日。
生命,该如何去承受?她把余日交付给了医护人员,为了多点时日看看年幼的儿女,看看自己的爱人。每天承受着癌痛的折磨,她说,她害怕浑身插满了管子,害怕在最后的阶段,无法和自己的至亲再多说几句,再多看几眼!最后,她走了,拒绝气管插管,拒绝抢救,拒绝了毫无知觉的生存。
放弃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死亡,并不是医学的无能,而是对生命进程的尊重。生死学大师库伯勒·罗斯曾领悟:“每个人或早或晚都要死亡,它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共同点,它也很有可能是医学中最大的不解之谜。同时也是不可触犯的禁忌。”
斗不过生死,斗不过自然规律,感情不是拿得起就必须放得下。那是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爱。老爷子安慰着病床上患有呼吸衰竭的老伴,不要放弃。他说他害怕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中没有拌嘴的人,他害怕自己一个人,他说他舍不得,他放不下!老太太言语含糊,老爷子趴在老太太的耳边仔细听着,泪眼婆娑地和我说:“护士,我们想回家了!”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爷子说了什么,或许是哀求老伴容许她自私地先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她是在作最后的告别。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对老夫妇,我不敢出声,哪怕很轻声的一句“好的”都会打破这个冰冷的沉静。
如果说在等待死亡到来之时,做好了漫长的准备,死亡本身或许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痛苦,那么突如其来的死亡呢?就像是在至高点突然下滑,这个时候的死亡,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而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还记得那天,我参与了一场重大事故的抢救工作。第一次面对那么多的死者,凝重的气氛容不得悲哀,必须全身心投入战斗。门内是医护人员的积极抢救,门外是家属的悲痛欲绝,一门之隔,仿佛是整个世纪。那一刻,我们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每一位逝者家属,我们没办法用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去安慰他们,让他们从容地接受这一噩耗。
见证了太多生命的离去,我想,死亡是不是为了让生者更好地活着?那些理由不仅仅是在生命的尽头或者是生命衰弱的时候才变得重要,而是在生命过程中都是重要的。当独立、自理生活不能再维持时,当生命临近终点时,当我们不能承受离别之痛时,当无奈被迫放手时,我们应该怎样去和生命作最好的告别,应该如何做好抵达生命终点前最好的准备?作为医务工作者,面临患者对生命的渴望而无可奈何时,面临家属对患者的离去万般无奈时,我们应该如何做一个过渡者?面临生命最后的岁月,我们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死亡是冰冷的,但是生命是有人性的,人性是有温暖的。因为疾病,因为病痛,人性的情感才会更加紧密;因为悲伤,因为曾经痛过,心灵才会得以更加丰盈;而恰恰就是因为死亡,所以生命才弥足珍贵!
我们尊重生命,才会在死亡之际,要做最好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