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寄心思与信笺
龚诤/文
前些日子,收到学生一封长长的来信,说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对往昔的回忆,对老师的想念。这令我很惊讶。掐指算来,不再收到私信,已至少有十年了。细细想来,自从世纪初手机崛起后,就再也没有书信往来的记忆了。为了给学生一个同样的意外,我点墨挥毫,用毛笔在宣纸上草就一封回信。学生收信后,也感慨了好一阵。她说到学生年代,就好想得到我的一幅书法作品,但一直没敢说,没想到多年后,老师竟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达成了她的夙愿。
一封书信来往,勾起人无数的念想。进入新世纪之前,书信如同明月,千里寄相思。记得初中毕业后,好伙伴们升入不同的学校,难见一面,书信就成了大家相互鼓励和表达思念的最好途径了。少年情怀,喜悦,伤感,青春萌动等几百字或几千字,数页稿纸,慢慢装进信封,缄了口,贴上邮票,看邮局工作人员“咚咚”在邮票上戳上印,放进信箱。心,也就开始飞翔了。计算着日子,常到校传达室旁转上几圈,传达室的师傅每天及时更新有来信的学生名单。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后,传达室门口的小黑板上赫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总是欣喜和激动。于是,小心翼翼地撕了信封,抽出信纸,于某棵树下,或花坛边,或是水岸,慢慢展开,读文字,阅成长,一行行墨迹勾画出一幅幅烂漫的青春时光。
同学间无意闹了点小别扭,写一封或收到一封朴实却真诚的致歉信,字句里不断浮现那些携手走过的温馨画面,不出半晌,便会相视欢笑。
某一天,我们读书成绩算好的孩子会在村里受到礼遇。在外拼生活的人写信回来,上了年纪的父母又识不得几个字,便请我们去读来信,末了,又按照他们的意思回信。这时候,我们半大不小却有些知识的孩子,就会被视作了不起。热情的主人,定会给我们衣兜里装些糖果之类的点心,或煮两个鸡蛋,让人受宠若惊。若是某家有紧要的事需通知在外的人,代为写信,我们便要谨慎于每一字每一句,怕是误了事、伤了情。这时,不能写几行文字草率了了,得读透主人内心所有的愁与喜,再诉诸笔端。因此,书信便不仅是文字,更是文化了。那段岁月,乡镇邮电局里,人络绎不绝。邮电局、邮筒,二八式专用邮差自行车,以及邮递员背着挎包走村串巷的身影,构成乡间美丽的立体风景。
世纪交替,家用电话取代了书信的不少功能。没几年,手机风驰电掣般发展,让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又是几年,智能手机上市,网络进入寻常百姓家。于是,海内存“亲友”,天涯若比邻,纵使远隔千山万水,仍可隔屏言欢,传统书信终于彻底失去了生机。真好,科技给我们的交流带来了无数的便捷,当下的故事与心情,即刻可以分享到海角天涯。然而,我总忧心智能工具的交流会丢弃一笔一画的文字韵味和思想力量。杨绛先生在《干校六记》中说:“默存得空就写家信;三言两语,断断续续,白天黑夜都写。这些信如果保留下来,如今重读该多么有趣!”琦君在《爱与孤独》中写道:“古人说‘书信是千里面目’,身为中国人,若因懒于作书,而放弃了这份最温暖的享受,实在太可惜了。”是的,今天我们都愿读《傅雷家书》,去品尝每一封家书中的至情至爱。唐朝陈玉兰:“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这一封信是寄托了多少忧愁。明朝袁凯:“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这一封信又包含多少期盼。曹含清在《怀念书信》一文中说:“那些曾经寄托了我们亲情与友谊的书信、那些承载了我们的光荣与梦想的书信却像一座座纪念碑似的镌满了碑文,屹立在我们走过的人生路上。”
感谢这位学生的来信,或许,从今天开始,我也应当铺笺提笔,给那些我思念着的、祝福着的、鼓励着的他或她,寄去一封最诚挚的问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