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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7版:悦读

小时候,故乡伴我入眠

  文/赵佩蓉

  我幼时生活在外祖父家。

  那是临街的一个小村,20多户人家,多为“吴”姓,夹以两户“洪”姓,据说是下放的知青。外祖父家的三间两层瓦房,是村里最先兴建的,也是村前最靠近水井的。二楼的木窗,装有雕花玻璃。玻璃遍镌“福”字。窗下是刷得粉白的墙面,墙上镂成一个长方形边框,框内有家父用大红油漆书写描摹的隶书,“紫气东来”、“欣欣向荣”、“莺歌燕舞”,横列排开,颇为壮观。

  外祖父,这个村上唯一大户人家的当家人,朝夕往返在太平县和海门(椒江旧称)的机动船上,经营着麻帽和凉席。外祖母通常在家操持,率着六七个乡邻在家中廊前堂屋编制凉席。偶尔换了新做的衣衫,带我去海门,必定要抹上“牡丹”生发油,鬓髻纹丝不乱,油光闪亮,边上的妇人便半是玩笑半是羡慕,“头上连苍蝇也站不住脚呢。”外祖母就笑笑,一边继续拾掇衣襟,一边忙将大伙要托买的东西记在小纸片上。傍晚时分,从海门回来的就不单是祖孙,而是乡村难得买到的几尺条子涤纶或者一个陪嫁用的陶瓷脸盆,有时甚至就是一条花纹棉毛裤。

  夏夜,则是我最欢快的时光。暮色渐浓,劳碌了一天的乡邻,接二连三地挤到井台来。女人们忙着打水洗菜准备晚炊。男人们则光着膀子,在肩上搭一条蓝白毛巾,先靠在井旁的洗衣石板上,慢悠悠地将嘴里叼的烟深深地吸进去,极慢极慢地吐出连环的烟圈来。一根烟尽,再打上水来,也不急于擦洗,将田地上的庄稼长势收成交流完了,才踢踏着拖鞋,歪斜斜地回家去。这时候,外祖母便用三两桶水,将屋前空地冲一遍,再搬出一张木制小方桌。开饭了,我和两个表姐就一进一出搬出五六张小板凳。晚饭通常是早米粥,粒圆色润,常夹杂豌豆、绿豆。下饭的菜蔬多为地里种的长豆、嫩苋菜,当然也少不了外祖父亲自做的肉丸子。那是很惹邻居孩子眼红的荤菜,我却不大爱吃。只有苋菜鼓,是我百吃不厌的菜。苋菜长成后,茎干拇指一般粗,翠绿修长,外祖母将它们切成一寸一寸长,像极一面面小腰鼓,在锅里的沸水中涤过。待皮色渐变为青黄色,就赶紧捞出来,晾干,撒上大把大把的盐,再密封到釉色细瓷坛子里。大约十天半个月后,抓出来,苋菜已经褪去青涩,如同妆梳过的女子,光洁温婉,汁液饱满,只需轻轻吮吸,清凉的滋味就已汹涌。七岁后,到城里读书,极少有机会吃到那么原汁原味的农家菜了。多年以后,台州各地农家乐兴起,菜馆多土菜,才再一次吃到苋菜鼓炖豆腐,漂着几抹葱白。一青二白,滑而不腻,素而不糙,实在欢喜得很。

  乡居,最深切的记忆还有关于星星。夏天的晚饭过后,搬出竹躺椅,在道地乘凉。苍穹如幕。一不注意,在我们的头顶,出现了星星,小粒小粒的,却极亮极亮。也许就是眨眼间,容不得细数,就奇迹一般地出现了五颗,六颗……越来越多,数不胜数。一霎时,好像打开了无数个百宝箱,黄灿灿的,亮灼灼的,目不暇接了。月光撒下满地光斑,飘摇在禾苗上,跳跃在水流上,牵引着萤火虫。这时候,外祖母一边借着丝丝缕缕的光亮给我摇蒲扇,一边给我猜各样的谜语。“小小一姑娘,坐在水中央,身穿大红袍,夜夜放清香”,我答是“荷花”。外祖母就很得意我的“灵光”。边上纳凉的乡邻也来凑热闹,“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娘家青皮白肉,夫家面黄肌瘦”,这般的谜语是一条接一条,逢撞对了,免不了夸我聪颖,是读书人家的孩子。这还不够,外祖父还能讲戏文,《孟姜女哭长城》、《许士林祭塔》、《黄百万借雨伞》,便娓娓在夜月的清辉下摇曳出我的几许痴醉。

  我读中学后,外祖母和外祖父相继离开了人世。那片滋养我的乡村,就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无数个夜晚,也举头望苍天。能看到什么呢?是招摇的霓虹斑驳的楼影,即使偶尔看见远处天空的一块灰白,也是隐没于一片噪声中。


温岭日报 悦读 a0007 小时候,故乡伴我入眠 2015-07-20 45587 2 2015年07月20日 星期一